之后潘恩短暂地从光影里消失了几秒钟,等他再出现,就已经有了结果。潘恩摇头道,“记录里没有相关记载,巴格瓦小镇在帝国西部的边境线上,远离亡灵深渊,而且在整个战争期间,方圆数十里范围内都从未出现过亡灵裂缝,理论上不可能在战争结束的十多年以后,有高阶的亡灵骑士出现在附近。”
海因里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早点休息吧。”
“晚安,阁下。”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快要落下去的太阳,晚霞的余辉正散漫地向四周铺开,把远方大片的雪地都染上淡淡的红。那是公爵府邸门前的草坪,在春夏秋三季,会有各种珍贵而美丽的花次第盛开,其中的许多便是王宫里也没有的,因此,每到鲜花盛开的时候,公爵府上收到的拜帖就像雪片似的,上面无一例外地都是用各种优雅端庄的字体,或简明或繁复地阐述着同一个意思:我家的夫人、小姐想来赏花喝茶。
只是他们公爵大人几乎没有答应过,每次都是以府上无人招待为理由拒绝了。查尔斯想,倒也不是真的没人招待,而是没有合适的人。老克拉伦斯公爵夫妇去世多年,海因里希殿下一年里又总是不在家,只剩他一个管家,拿什么去招待那些夫人、小姐?而且那些夫人、小姐当中,有不少是冲着殿下本人来的,殿下不在,就是再好的花,她们也没心思欣赏。
不过今年应该不会收到那么多拜帖了,毕竟殿下终于结束了四十年的单身生涯,在两个月前结婚了……
想到这里,查尔斯又头痛起来,结婚,结婚也是个大问题……
在他驻足沉思的这一点时间里,海因里希已经踏过了白茫茫的庭院,从一条清扫干净的石子路转弯处大步走来,查尔斯连忙迎了上去。
“日安,大人。”
“日安,查尔斯。”海因里希说,他的声音低醇优雅,不论何时都似乎不急不缓,曾被凡尔纳大陆上著名的吟游诗人格里奥形容为“如同月光吻上海浪,又像春风穿过溪谷”。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查尔斯点了点头,“确实有一件大事。”
海因里希走进了门廊,边说边伸手去解开领口的扣子,把落满了雪的斗篷脱下来。
“您的妻子不见了。”
海因里希的动作顿住了,过了半秒钟,才转过头看着查尔斯,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些玩笑的迹象。
“你说什么?”看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海因里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查尔斯很快就打消了他的这层顾虑,强有力地证明了即便是驻守亡灵裂缝两个月,每天都和愤怒阴森的死亡生物作战的公爵殿下依然十分的耳聪目明。
恺撒:这里是防盗章,我来陪你稍坐一会儿,一起等待时间过去。
穿过吧台准备上楼的时候,在昏黄的灯光下正缝补着衣裙的老板娘看到了他,笑着问道。
“感谢您的款待,非常美味。”海因里希脚下略停了停,朝她点头说道。
老板娘把衣裙扔在一边,用双肘支撑着上半身,趴在了吧台上,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这可是我的独家手艺,我敢说,在整个巴格瓦小镇上,您都再找不到第二家这么好吃的汤馅饼了!”
海因里希微笑着,眼眸稍稍低垂,目光避开了些许,只有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老板娘当然察觉到了,又故意挺了挺自己丰满的胸脯,“这位大人,您还需要点儿其他什么吗?我们都可以送到您房间去,现烤的松子派?蓝珊瑚酒?或者……”她咯咯地笑着,圆润的肩头耸动,“十六岁的珍妮?”
“妈妈!”一直躲在厨房里的少女娇声叫道,探出半个身子来,红色的头发像海藻一样茂密,蜷曲着垂在腰际。
“大人,”珍妮把发梢卷在指尖上玩儿,努力压制着自己脸上的温度,眨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夜很长的,您想我上去陪您说说话吗?”
“抱歉,我比较想一个人待着,”海因里希道,冲两位女士点头示意,“晚安。”
回到房间,门关上以后,海因里希顺手在门锁处轻轻一点,一个约摸有银币大小的金色魔法阵从他的指尖滑出,飘飘乎落在了门上,阵法内代表“隔离”和“禁止”的字符飞快地转动着,然而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便消失了。
这是一个用来防止监视和窃听的魔法阵,加持在门上以后,一旦有人试图溜进来,魔法阵就会发出预警。
海因里希想到楼下那对母女,——其实也未必是真的母女,更大的可能就只是个称呼而已。只有女主人的旅店,美食,还过得去的酒,和仍旧有些羞涩的年轻妓女,这些原本独立的因素加在一起,就构成了这个镇子最普通的生存模式,甚至可以再延展开去,说是大陆上许多个城市当下的生存模式也不为过。
毕竟第九次亡灵大战刚刚结束不过十多年,在战争中受到毁灭性打击、丧失了生机和秩序的城市都还处在漫长的恢复期,农田荒废、经济萧条、亡灵魔法污染,人口,尤其是男性人口数量的锐减,每一个问题都如同水下蛰伏着的气泡,看似平静乖巧,然而随着水温一点点的升高,随时准备漂浮上来,而后“砰”地炸裂。
令人头痛。
海因里希摇了摇头,暂时把这些都放到一边,还是先找到苏拉再说吧。
想到苏拉,海因里希的脑海中又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只是面目并不清晰,如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把五官都遮住了,只有浅金色的头发、白皙的肌肤是生动鲜活的。
海因里希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心虚,因为他确实记不太清楚苏拉的模样了,他们的婚姻是奥休斯帝国和神圣嘉德里帝国的结合,是保证战后人类社会局势大体稳定最简洁也最有效的手段,而至于他们个人的意愿,跟前者比起来,无论多么强烈又多么真挚,也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海因里希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大概因为他正好出生于亡灵大战即将开始之际,弥漫整片大陆的紧张与悲哀贯穿了他全部的少年时代,从他刚刚学会走路、能够说出一个完整的长句、能够握紧第一把剑的时候,他就被教导要努力学习和修炼,早日把亡灵赶回裂缝的另一边,结束战争。因此,他把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倾注于此,匆忙又异常稳健地度过了原本应该是躁动而喧嚣的少年时期,也就从来没有对恋爱或者婚姻有过什么幻想。
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偶尔会想到,那个明明和自己素未谋面,却不得不把未来漫长的人生都和自己绑定的女孩,她应该是很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