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长风(八)

宰执天下 cuslaa 2361 字 9个月前

山路蜿蜒几十里,便亭近十处,只有此处以正蒙为名。

“此处虽非山巅,视野却是最佳。”苏昞笑说。

迷狐岭上草木茂盛,乡人敬重张载,就连打柴都避开迷狐岭,站在山头上眼前都是树木,只有正蒙亭中,迎面一片开阔。向北远眺,出大振谷,直指渭水,十数里方圆的景色尽入眼底。

尤其是山脚下的近处,天下间拥有最多师生,最多建筑,最大面积的书院——横渠书院,完完全全的落在眼中。

横渠老镇在大振谷北十五里处,与渭水相距不远,昔有河渠直通渭水,渭水纵贯,河渠横向,故为横渠。旧日横渠位于陇右通关中长安的渭南要道上,同是也是蜀中出陈仓道后向东必经之地,一向户口繁盛、人烟辐辏。

但于今眉县县境内,最为繁华的却是迷狐岭下,大振谷口内外的一片地。

张璪早年讲学,是在镇上崇寿院中。本是张载少年读书之处。后韩冈捐资,在大振谷外置地,修建了横渠书院。此后不断增建,从谷口处的文庙,不断向外扩张,越到外围屋舍规模越大,放眼望去连四层五层六层的楼房都有数十栋。

常年在书院中求学的士子,还有服务这些士子的百姓,就在迷狐岭下,聚集而成了一座数万人口的城市。

“玉昆,你看到没有?”苏昞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音。

“看到了。”韩冈点点头。

“这就是横渠书院。”苏昞抬起头,直直的看着韩冈,重复着,强调着,“这就是横渠书院,这就是从先生手里传下来的横渠书院。”

“我看到了,我明白的。”韩冈的声音也有些发沉。

“十一万八千人。”苏昞平静的说着,“二十年来,来此求学的学子,有短及不过月余,也有三年五载,但他们求道之心,却是与我们当年无有区别。”

“嗯。”韩冈轻应了一声。

“玉昆,先生的遗德,我们的心血,他们的经历,可都在这里的。”苏昞倾诉着。

韩冈点头,他知道,他明白。听过昨天思问堂中的一场演说,他就完全明白了苏昞的忧虑,以及他这位师兄,横渠书院的老山长想要说的话语。

走出明诚先生祠时,雨还在下着。

雨线如丝,淅淅沥沥的,已比早间时小了许多,落在积水的地面上,悄然无声。

明诚先生祠修在横渠镇南的大振谷迷狐岭上,前面是能容纳上千人的广场,后面则是张家的墓园。

韩冈撑起伞,走到祠前的广场上,回头看祠堂。

黑瓦白墙的建筑,占去了十几亩的面积。从前到后三重院,其后一片松柏长青,丛丛密密,在淋漓的雨中,色泽更加分明。

“这是公材当年亲自住持修建的。”苏昞走到了韩冈的身侧,同样打着黑色油布伞,一同望着祠堂,“一砖一瓦,黄沙水泥,一样样一桩桩他都要检看过。谁能想到……”

满腔话语最终还是化为一叹。

一条青石台阶就从祠堂后传出,笔直的通向山上更高处。一百六十级台阶上,便是张家墓园。

张载父母,张载本人,张载弟弟张戬,以及张载张戬夭折的子女,都归葬在墓园中。还有张载之子张因张公材,前年祠堂落成之后不久病死,也葬入其中。

韩冈刚刚从京师回来时,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到横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参加张因的葬礼。

整治墓园,监修祠庙,做好了这一切,人进坟茔,牌上供桌。对不相干的外人,是神秘中隐含因果的上佳谈资,可放在亲近之人身上,就只有难以言述的痛惜了。

韩冈也一叹,“世事难料处,往往如此。”

不过终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初的惋惜和感慨早就在时光中消磨,于今也只剩下几声叹息。

韩冈看了看苏昞,横渠书院的老山长早已是满头银发,虽然看起来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可在风雨天,湿寒气侵体,总不是养生的道理,“季明兄,差不多该回去了。”

“再走走。前面那条小路过去,是正蒙亭,下面石刻东西二铭,是先生的真迹。”

“有多远?”

苏昞哈哈笑道,“别多担心,愚兄哪天不走上几里路?出来才多一会儿?!再走走,再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