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新议(19)

宰执天下 cuslaa 7018 字 8个月前

看起来议会得到的拨款着实不少,竟能够给议员们准备温室里长出的反季节的水果。

陈。良才在主席台,甚至看见有好几位议员,甚至舍不得吃,准备用汗巾包起来藏进袖子里带回家去。

不过大部分议员都没有去管什么劳什子的葡萄,还都沉浸在之前田腴发下去的草案。

陈。良才低头看了看桌,摊开的草案远他的提案要厚不少,字数更多,页数更多,而内容,则更加让人惊骇。

对于大议会,有许多人始终是不以为然的,觉得有朝廷在足够了,何必叠床架铺,本来是冗官冗兵冗费三冗压着朝廷财计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有了几年好时光,又觉得钱多了烧得慌,弄出几千几万议员来,县议员一个月都能有一贯钱一石米,春秋换季、冬夏寒暑,都有衣料和冰炭的给俸,而州议员更多了一倍,至于国会议员,都赶得通判了。

而最近大议会被渲染成闹剧的集地,内城的新瓦子,每天演参军戏的新象棚,嬉闹遍地,丑角横行。更加让那种不以为然变成了否定的认知。

陈。良才只想着为大议会正名,给污蔑议员们的龌龊小报一点颜色看看,更进一步,也不过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新闻报刊对大议会的骚扰。

他从来也没敢想过,会有人敢把大议会被赋予的权力发挥到十二分。全然不把小报放在心,而直指天下。

皇帝?天子?

只要田腴的这个议案通过,皇帝日后都得在议会前俯首。

初看到此案时,陈。良才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实在是太惊人,太可怕的一个议案。

不过此议案一出,恐怕踢了老虎屁股还要严重,带来的反扑,恐怕幕后支持的宰相亦难以压得住阵脚。

相形之下,他的新闻审查法案只不过是捅了一个老旧的蜂窝,几只马蜂出来嗡嗡叫一阵,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

这肯定是重点议案,或者叫做核心议案。必须要有议员总数的百分之五,也是四十一名议员联名提案,才能列入议题。而陈。良才已经在小册子的第二页,找到了这总计已达五十五位议员的名讳。

这些提案者,除了田腴一人之外,全都在下面坐着。大部分似乎还在为身边的议员解释草案的内容。

这么多人参与到草案编订,而且不是一日两日。只看里面的内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起草和修改。甚至应该早在大议会召开前,已经在着手准备提案了。

但陈。良才一点口风都没有听到过,虽然他也是韩党议员之一,可他这个资望浅薄的成员完完全全被排除在外,直至此刻。

果然还是不够资格。

陈。良才想,虽然没有被视为派系内最为核心的一份子,但他一点不快的心情都没有。陈。良才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得到田腴,乃至更位的韩系成员的认同。

但今日之后,有了新闻审查法案打底,与核心成员的距离,可更近了许多。

河北厅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一直没有停止,陈。良才在面冷眼看着,还要计议什么呢?这种事,需要的只是胆量,不,只要有不是太愚笨的头脑够了。

毕竟田腴拿出来的议案,根本不可能是他一人独断,也不会是五十五名议员商讨的结果,而必然是来自更高层的意志。

韩冈、章惇,乃至与其他宰辅都达成了协议,才会真正把这个议题摆台面,让大议会充当门面的工具。

只要想通了这一点,那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更不必多费口舌去讨论了,只要到时候举手表决便可以了。

铛……铛……铛……铛……

墙角的座钟,分针指向了最方整点的位置,清脆的报时声随即响起,一声一声,打断了厅的议论声。

田腴从怀掏出了一个圆圆的金属物件,白银的外壳闪闪发亮,最面一个按钮扣着一只小银环,小银环连着一条细细的银链,挂在衣襟内的褡绊。

田腴按了一下按钮,半部的外壳一下弹开,露出了里面的圆形玻璃。

这是当今世最为精巧的机器,由数百米粒更小的金属零件构成,只有顶尖的工匠才能打造出如此精巧的计时器件。

据说被宰相亲自起名,叫做怀表,陈。良才只在田腴手看到过。最早见时,他还不知道是何物,听人介绍后才知是计时用具,微缩后的座钟。

“时候差不多了。”田腴看着怀表的指针,“差两分钟。”

随着田腴的话语声,一道汽笛长鸣,议会大楼内部通知会议的信号。新一天的大会会议要召开了。

田腴起身,汽笛声用力敲了敲桌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到了他的身。

田腴拿起了他的草案本,对众人扬起,提高了音量,“对此案,可有人还有意见,现在尽快说。”

没有人回答。

“都没有吗?”田腴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开口。

“那好,这是今天的第一号议案。”田腴决断的说道,又扭头看了一眼陈。良才,“陈。良才议员的新闻审查法案,是我们今天要推动第二号议案。还请诸位用心。”

齐齐的应和声,仿佛在说明韩系议员们的齐心。

“那么,走吧。”

田腴领头而行,一行议员鱼贯而出。回到大堂侧门处,一条人流迎面而来,也是百人的队伍。走在最前的议员姓章,出身福建,是章系议员们的首脑。

田腴和对面的章议员相互点头致意,一人向左,一人向右,一同转身向前,肩并肩一齐汇入了空间雄阔宏大的大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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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煦放下画笔。

最新一副泼墨山水铺陈在他眼前。

昨天画了大半,因为天光不好暂时搁笔,今日清早赵煦早早起身,接着昨天继续画了下去,将细节一一补齐。

画幅山峦叠翠,一道瀑布宛如匹练,自山巅奔腾而下。远山近水,皆是历历在目。近观画作,仿佛有一股山野间的水汽自画面蒸腾而起。

不论让谁来评价,都可算是世间一流的画作了。

“即使李公麟当面,也得自陈逊色官家三分。”贴身的小黄门没口的称赞着赵煦的杰作。

赵煦无言的摇了摇头,换了一支狼毫,在左角签下自己独门的押记。

成为大宋天子,已经十余年了。赵煦也从黄口孺子,成长为一个擅长绘画的青年。

现任皇帝每天最多的工作是绘画,一幅接着一幅。当爱好变成了工作,立刻变得枯燥乏味起来,如果不是为了用画作换回的那一点收入,他早放下画笔。

身边人要赏赐,有时候还想买一点私人的东西,尽管这些只要跟皇后提一句,皇后自会去办妥,但赵煦是不想去求那总是板着脸,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女人。

帮赵煦在画押鲜红的私家钤记,小黄门扶着赵煦坐下,“官家,歇一会儿吧。”

赵煦站得也久了,双脚都有点麻木了,顺从地坐下来。让小黄门按摩着小腿肚子,赵煦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黄门忽轻忽重的按捏着赵煦腿细瘦的肌肉,“是官家画水的时候。”

赵煦随着按摩的节奏,一下一下的轻轻的点着头,享受着酸麻后的酥。爽。起前些年,被管束得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时候,如今的日子,已经是惬意太多。

有报纸,有书籍,虽说是全都被人仔细检查之后才得以放到御书房,而且以时效闻名的报纸,送到赵煦的面前时,都至少是发行日的一个月后,可赵煦终究是有了一个了解外界的通道。

闭着眼睛,享受了一阵,赵煦忽然问:“怎么样了?”

小黄门直起身,在赵煦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数字,赵煦闻言皱起眉,“怎么这么一点?”

小黄门紧张得向外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官家,画得太多太滥,不值钱了。那奸商说官家画得太多,想买的都买了,不想买的多也不会再买,有好几副存了三个月都没人来买,给多了他是做亏本生意了。”他偷眼看着赵煦的脸色,又跪下来,轻轻按压着赵煦的膝盖,“佛祖在,奴婢是争辩了许久,那奸商都不肯松口,最后只能卖给他了。官家明鉴,奴婢再大胆也不敢欺瞒官家。”

“这奸商!”赵煦恨恨的磨着牙,虽然说他的画作的确是多了一点,可那是因为自己缺钱啊,不得已才多画了许多,但水准一点不差,依然是他惯常的水平,不管放在哪里,都能摆在多宝格充做品。

“还有押记,”小黄门说,“有人知道是官家的记认,可还有人不知道。若是他们知道这是官家的墨宝,肯定会抢疯了。”

“要不,朕留个名号。”赵煦因为担心朝廷得知,一直都是用化名,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几人知道赵煦真实的名号和身份。

“不可,万万不可,官家用化名已经是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了,要留了真字号,不一定会被买家认识,却肯定会被保慈宫知道。”

听到小黄门提到太后,赵煦冷冰冰的挂起了脸,“那怎么办,要朕再多画一点?”

“官家如今一天画两个时辰已经是很多了,再久可要伤及御体。”小黄门焦急的说着,又压低声线,“刘娘子一直都说,要官家好生保重御体。”

“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扯到最近被纳为美人的新嫔妃,赵煦仿佛失去了谈兴,把小黄门打发了出去。

待房内只剩他一人,赵煦翻过手,掌心处藏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赵煦安静的站在桌旁,低着头,双手交叠下垂,靠在肚子。看似是在审视自己的画作,下面的双手微动,打开了纸团,只偷偷觑了一眼,立刻死死的捏紧。

他脸色木然的站在画桌旁,纸团已经消失在他嘴里,双手撑在桌,难以察觉的颤动被垂下袖口掩盖,但微红的眼圈和哽咽的喉咙,出卖了他现在的心情,幸好这时候无人打扰,给了赵煦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再等等,再等等,他轻声念道着,思绪一时间飞向了远方。

……………………

同一时刻,王安礼正在家梳洗。

他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酒气和脂粉味道,还得换一身新衣,方才适合去衙门坐衙。

王安礼是王安石的亲弟。当年王氏四兄弟,王安石已逝,王安国早亡,只剩下王安礼和王安两人。

王安在外任官,王安礼两任议政,两次出外,近日方才回到京。

作为宰相的姻亲,皇后的叔祖,王安礼很轻易在议政又占了一个席位。

不过如今的议政,地位尊崇,权柄更重,约束以往的两制官侍从官更为多了。

王安礼是不愿受约束的性子,青楼与人唱和是常有的事,甚至王安国的丧期时,都有过与人饮酒作乐,过去多有轻佻的评价,在议政的位置做得并不是很自在。

“总得有些乐子才能做得下去呢。”王安礼曾经对他的一位朋友这么说过。

如最近议会和报社的龙争虎斗,王安礼只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旁观。相对的,他更想压一压那些议员,让他们弄清楚朝廷才天下真正的掌握者。不过议会占了风也无所谓,对他毫无影响。

不过王安礼这段时间倚红偎翠却也并不只是为了耍乐。

他与章惇素无往来,与韩冈也不亲近,两面不靠的结果,是他在议政有些孤家寡人的味道,耳目杜塞,如有事变,很难及时知晓。而青楼之,消息往往远他这个议政家里更加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