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王舜臣这一句,杨戬心放下了一半,只是还有一半提着,“万一相公……”
王舜臣拍着杨戬的手,打断了,“放心,我那三哥岂会无对策?都知只管放心大胆的去,一切都不必担心。”
杨戬点点头,不管放心不放心,都不好再多说了。
穿过深沉黑暗如同隧道的城门,杨戬翻身上马,径直往章惇府上去了。
城门内的黑暗中,马蹄的回声渐消,擦得的一声轻响,一点火光亮起。火光微微晃动,很快就稳定了下来,门洞内侧的耳室中,此刻亮了起来。
正照着两面芦席,每面芦席之下,都盖着一人。两面芦席并排放着。左边的只露出一对薄底官靴,是宫中常见的式样。右边的芦席下,体型要小一些,头脚头盖着,只能看见青色衣摆的一角——是宫中小黄门的衣袍。
两面芦席上,都有一片暗红的阴影。左边的颜色更深,已经凝固不动,右边的红渍还在扩大,缓缓的在芦席上晕开。
鲜血的铁锈味和一股莫名的恶臭混在一处,中人欲呕,但芦席前的两人,毫不在意耳室中的气味,低头看着。灯火映照下,却是王舜臣深沉的面孔。
“太尉,要不要紧?骗了那阉货,还杀了这两小阉狗。”王舜臣身边的人担心的问道。
“我有骗那阉货吗?一句谎都没说吧。”王舜臣抬起眼,阴沉的笑着,看着亲信部将欲言又止的表情,“怕个毬。”他又啐道。
“相公知道了该怎么办?”
“怕什么?”王舜臣就冷哼,“这一次能躲过去,下一次还能躲过去?想想我那三哥,天下事系于他一身,万一有个不测,连个顶缸的都没。”
王舜臣脸色沉沉如锅底,心头的冷意缭绕不去。
幸好韩冈已经出来了,方才韩冈还在皇城里面的时候,就只看见韩家老四来来回回的跑。
先去了一趟州桥,回家了一趟之后又来了宣德门这里联络王舜臣,见过了王舜臣之后,又跑回家一趟,之后再往州桥去。半刻钟前,派人来传信,说是他就在州桥总局等消息,估计是不放心黄裳。
韩冈那么多儿子,现在就见韩铉他一个人来来回回的奔忙。说起来真是有些可悲了,韩家的儿子不少,可现在能用的就这么一个。
韩家门第浅薄,没有底蕴,就明明白白的暴露在人前。王舜臣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韩冈坐镇,他这个太尉还能不能抓得住神机营这把刀。
该有决断的时候,就该下定决心。有时候,王舜臣觉得韩冈实在太过婆妈了。
王舜臣不会主动去挑开韩、章两派的矛盾,但太后要为韩冈出气,王舜臣还是愿意搭把手。
他转身离开耳室,丢下大逆不道的一句,“陈桥之后,也没见太祖责怪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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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了太后圣谕,到此刻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杨戬终于走到了宣德门近前。【愛↑去△小↓說△網w】
幽深的门洞越来越近,杨戬的脚步更加迟疑。
‘那狗才怎么还不回来?’
‘是出了事?’
‘玉昆相公知道了没有?’
‘太后会不会不耐烦了?’
‘章相公那脾气,该如何说啊……’
‘今天就该告假的。’
各色杂念,在杨戬头脑中此起彼伏,走马灯般的打着旋儿,最后凝结成一句悔恨,‘早知昨天就把季家小娘抬过门了。’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要命。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太后的这份手书,加上‘相公养了个好儿子’的口谕,堪比几万斤的炸药,不仅章惇不能安居其位,整个朝堂都会给炸飞起来。
杨戬很清楚,收下这份谕旨之后,正常情况下,章惇就只有辞官待罪的一条路了——‘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这四句后面,老子还有两句:‘功遂身退,天下之道’。
太后强逼着章惇辞官。但这是韩冈所不愿看到的。在韩冈觐见太后时,杨戬就在一旁侍奉,很清楚韩相公的想法。
如果仅此而已,那还没什么。宰相虽然心中不满,但太后执意要裁撤一大臣,终归还是会依从。
可章惇不是普通的宰相,那是权相啊,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辞官的?说不定当场就翻了脸,先拿自己祭旗了。
杨戬一百个不愿去宣旨,可又不能违逆太后。在太后身边得重用,看起来风光,实际上也很风光,但若是对太后的吩咐推三阻四,那之前攀得有多高,事后摔得就有多重,只能硬着头皮领了这个差事。
他一出寝殿就把心腹派出去找韩冈。这么大的事,只有韩冈能把太后劝回来。即使韩冈不能劝回太后,也能让韩冈早做准备。卖了宰相人情,纵然是让太后不喜,可宰相保下自己的一条小命总是没问题的,以韩冈的为人,肯定还有回报。想想王中正王太尉的风光,即使失爱于太后,也能补偿回来几分。
反过来如果什么都不说,直接去章惇府上传谕,即使能从章惇手上逃生,韩冈事后也不会饶过自己。
杨戬盘算得好好的,韩相公府上离皇城不远,出宫传话半个时辰就足以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