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御史台在杨府中上下抓了七八人,都是有着官身,再往下,就没有一个像样的了。估计是御史台不满意这个结果,在杨家翻箱倒柜,又仔细拷问,最后得到了杨弘方这一新进的功臣。
以杨弘方为代表的一批河北功勋之士,在京师颇有了一番名声,杨家估计对他也很是看重,但正是这个看重,使得杨弘方给抓了进去。
就只是这么简单吗?
韩冈回想着吕嘉问的性格为人,暗暗摇头,这不会是错误,吕望之有八成可能是故意的。
御史台的内部,在恣意行使权力的过程中,已经变得毫无顾忌,彻底狂热起来了。
但一些紧要的人物被抓,那只会是吕嘉问操纵着御史台,谨慎扩张、小心试探的结果。
议政的姻亲,河北的功臣,吕嘉问正一步步突破限制,试探着章惇韩冈能够接受的底限。
好吧,其实就算不是,韩冈也认定了是他。
……………………
是故意的。
昨天夜里韩冈得到了消息,第二天一早,他就在都堂日常会议上得到了确认。
“你们都没想到,竟然河北军中都有逆贼的同党了。”吕嘉问七情上面的在会议上说着。
“确定了?”章惇问,
“虽然还有些疑问,但不得不先抓起来。”吕嘉问似是无奈的说着,“军中尤为紧要,一点嫌疑都不能放过。”
“望之,这是哪边攀咬出来的?”韩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
吕嘉问微笑地说,“是从天波杨府那边得到的消息,还有书信为证。”
“天波杨府之前是被方城伯供出来的吧,他们是姻亲。再之前,方城伯又是被他兄长供出来的。”
吕嘉问的微笑有了那么一点不自在,韩冈充分显示了他对御史台内部的掌握。
“一个供两个,两个供四个,”韩冈似乎是开着玩笑的样子。“这是不是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
章惇哈哈大笑。
吕嘉问同样在笑着,一点也不显得勉强。
他现在在都堂里面的确很尴尬。过去他在西府之中的影响力,因性格强势的缘故,甚至比经常请病假的张璪都要大。
但是现在,他的权力彻底从枢密院中给剥离了,西府中的一干亲信,全都被清理,甚至比他现在清理都堂的反对派更加干净。
可是御史台入手,却又让吕嘉问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而且远比之前还要大。
“玉昆相公放心,就算是逆贼人数众多,嘉问也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冈看起来是想要救人的样子,吕嘉问很想知道,韩冈打算怎么做,才能符合规则,又不求到他吕嘉问的头上。
他现在做的事,让章惇很满意,针对的人群扩大化了,是在不断加强都堂的权威,章惇可不会允许韩冈干涉太多,就算韩冈要干涉,甚至打算反悔,可试问谁会来接吕嘉问他这个烂摊子?
以都堂成员的身份去管御史台,与过去相比,落差实在太大了,他要回到正常的位置上去。
吕嘉问完全不想跟韩冈为敌,但他要韩冈尊重他。
。
难得一日清闲,暂时放下手上公事的韩冈,终于有空陪一陪家人。
有周南,有素心,有云娘,还有已经跟了韩冈怄了几个月闲气的王旖。
就在后院假山上的小亭中摆开了小小的宴席。
王旖虽然神情还是淡淡的,但终究是肯赏脸出来了。
韩冈今天晚上,笑容都多了几分,只要关系缓和了,那自然就会往更好的情况发展。
二十年的夫妻感情,又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周南三女也在旁陪着说笑,王旖脸上的笑容一开始还很僵硬,但随着几杯酒水下肚,神情也放松了,也有了些真正的笑容。
一时间,韩冈恍惚的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忙,儿子都还小,他总有时间陪着王旖她们,因而家里总能维持着和睦。
儿子大了,他能陪家人的时候少了,自然而然的就多了冲突,少了忍让。
王旖跟他闹了几个月,一直都没有和解,这是在过去从来没有过的。这里面有韩冈和王旖对培养儿子理念不同的因素,也有王安石去世,母亲、兄长远离这个原因,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夫妻之间相处时间越来越短的缘故。
韩冈自然不希望夫妻就此反目,儿子还好端端的,要闹也得等出了事再说才对——丁夫人跟曹操闹离婚,归根究底还是曹昂死了,使得丁夫人再也无法忍受与曹操相处。如果曹昂还活着,怎么想丁夫人都不会跟曹阿瞒闹得夫妻分离的地步。
现在河北的战事暂且告一段落,都堂招了一批在之前的战事中立有功勋的将士回来进修,为之后的扩军储备军官。这样的情况下,顺势召回同样立了功劳的韩钟,并不显得扎眼。
有了儿子在,王旖再怎么跟韩冈怄气,也不会在儿子面前做得太难看,而且几个月过去了,当初的脾气也消了,过去几十年的感情又占了上风。
与周南行酒令败了阵,转头看见韩冈专注的眼神,王旖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晕。她狠狠的向韩冈丢了一个白眼,哼的别过了头,一瞬间的风情,宛如一下回到了二十岁。
韩冈心情更好了几分,这些天来,他虽然正常的处置公事,主持朝政,但他的心情受到了家里情况的影响,使得他的周围,低气压徘徊了许多时日,让每一个在他身边当值的官吏,都如履薄冰。
可只要家里和睦了,韩冈在外面的心情,自然也开始拥有更多的阳光。
只是突然间韩冈眉头就皱了起来,眉心深深的川字纹,是他心情变坏的征兆。
虽然是在谈笑嬉闹,但王旖她们的注意力,有四五成放在韩冈的身上。顺着韩冈的视线投注到亭台下方,只见一名妇人正急匆匆的向假山这边走了过来。那是守后花园大门的仆妇。
韩冈走到亭台边,守在假山下的婢女就上来了,代那妇人传话,“相公,林妈妈说,四郎就在园门外,说是有河北军中功臣的紧急事要见相公。”
“让他自己进来。”韩冈沉着脸说。
韩冈很不高兴被人打扰到夫妻间的小宴,但儿子守着后花园外,不敢进来,如此生分这让韩冈更不高兴。
婢女忙解释道,“相公,四郎身边带着人,说是不方便进来。”
韩铉虽然跳脱,但还算知道轻重,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应该不会在这时候大饺子机,韩冈皱了一下眉头,吩咐婢女传话带他们去书房,就走了回来。
周南看着韩冈的脸色,小心的问,“官人,怎么了?”
“四哥在外面说有急事。”
云娘道,“那就让四哥进来啊。”
“四哥还带着外人。”韩冈说,他对王旖四人道,“我去书房一趟,很快就回来,在这里等我。”
韩冈顺着阶梯走下了假山,很快的走远,王旖静静的看着没了男主人的空座位,忽然一阵心灰意冷,站起身,“就散了吧。”
“这可不行!”周南一把拉住了王旖,“官人气着了姐姐,那是官人的错,姐姐正应该开开心心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多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