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京师(一)

宰执天下 cuslaa 3660 字 10个月前

“下官明白了。”何执中对韩冈制定的策略心悦诚服,只要执行上没有问题,辽国国势日衰指日可待,彻底覆灭辽国的时候已经为时不远。

韩冈在国子监中参观了一圈,就要准备回去了。临走时,他问何执中,“还有什么没说的?”

何执中犹豫了半日,最后道,“别无他事,下官会为相公安顿好国子监。就是……吕枢密他,昨日曾要入国子监中搜人。”

韩冈明白何执中的顾虑,“不必多担心,吕望之的目标你应该清楚,不会针对国子监。如果有问题,及时通报。”

韩冈安抚了何执中两句,上车离开。

眼前的几件事,一桩事是所谓的打扫屋庭,也就是大清洗,这件事由吕嘉问负责,到最后再处理一下吕嘉问,化解怨恨就可以了。

归根到底吕嘉问只是被推出来顶锅的人。即使他每天都在审讯人犯,扩大搜捕范围,试图戴罪立功,但韩冈和章惇始终牢牢控制着实际的执行机关。

开罪人的工作吕嘉问一个人做了,但他想要趁势扩张权力,章惇和韩冈却绝不会给他机会。

第二桩是辽事。自从包括邸报和外面的私家报纸上刊发了韩冈的署名文章,彻底解决辽国的思潮,在国中立刻占据了主流,到处都在说一雪百年新仇旧恨,甚至让人忽视掉了正在进行中的大清洗,一家家宗室、贵戚的哀嚎,未能引动舆论分毫,甚至可以说,京师之中不相干的士民百姓,根本不关心他们的下场。

但韩冈的精力并没有放在辽事上太多。

宋辽战争现阶段只是战略相持阶段,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其实说到底只是煽动而已。要让天下人知道中国会跟契丹打到底,要让天下人都觉得契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就像一栋破房子,踢上一脚就能塌掉了,但实际上,韩冈现在只打算跟契丹拼消耗,收买其国中各部,拆掉契丹人的台。等到契丹根基被毁,剩下的工作才会是顺水推舟。

韩冈现在考虑的是官制。

华夏官制,源自礼记,传说由周公旦设定——也有可能是春秋战国的某一位书生拍脑袋的结果——这一制度,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家天下’所服务。

不论时代如何变迁,帝室如何更迭,官制体系的根本没有发生改变。依然都是建立在天子为核心的统治制度之上。

在韩冈看来,想要根绝皇权对国家的控制,官制革新是必然——这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对韩冈来说,通过官制更迭,也能够更好的掌握住官僚体系。

只有自己亲手建立的一套体系,才是最为趁手的。在变动的过程中,升降进黜也更为简单,更能契合韩冈之意,减少许多因权衡而不得不妥协的人事安排。

而这件事,他还没有对外公开,甚至只在自己心里去计划,准备等到战争大局已定的时候,再行发动。

正是战争之时,现在韩冈还不打算弄得京师震动,官场动摇。

想要在京师之中守住秘密,基本上就像是用网眼很宽、绳子却不怎么结实的渔网捕鱼,比网眼小的鱼全都穿过了渔网,而穿不过网眼的大鱼,却能够凭借自己力量挣脱渔网的束缚。

永远都不会有多数人的秘密,只有属于一个人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

还要多久才能公布这个秘密?韩冈还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天已经离得不远了。

“韩相曾言,夫敌,庙算可轻之,战阵须重之。”

韩冈在何执中陪同下,走在国子监中。

乍然从一间教室里传出来的宣讲声,让韩冈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他望向何执中,何执中会意的向里面看了看,回头对韩冈说,“是监里的学生。”

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韩冈在武学和其他几个场所,都说过同样的话,想不到给人翻译成这样。

“中国早已胜契丹于庙堂!”

教室里的声音激情澎湃。

战争还在继续。河北边境上,近一个月来,战斗渐渐平息,但绝非是要停战,而是在一段时间的爆发之后,需要为下一次的爆发而积蓄力量。民间对战争的情绪也在积蓄中不断高涨。

“中国丁口亿万,人才济济,朝廷又广开进路,使天下之才为天下之用;而契丹人丁仅千万,其朝中非契丹者不用,非契丹者不进,宰执、兵帅、亲民之职,宁用契丹之愚者,而不用他族之智士。户口丰而人才足,此人胜也。”

“中国百业兴旺,百姓安居乐业,朝廷税赋充足,年入有万万缗,而契丹在国中以一族临凌万众,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涸泽而渔却也难敌朝廷百一。此财胜也。”

“中国有贤人在朝,国中安定,百姓富足,上下一心一德。契丹以残酷之政,行暴虐之法,辽主乙辛又是篡逆之徒,人心皆背。此政胜也。”

“中国用火器,使军卒战力更胜既往,而契丹弃骑兵用火器,则是弃长取短,不过是邯郸学步,故而有乙辛顿兵于天门寨下,寸尺不得一进。此兵胜也。”

“中国之中,虽有百族,唯汉儿最众,所居者中原,所拥者亿万,纵百族叛亦一无所惧,而契丹,以小族临大邦,户口不过百万余,不过国中十一,一旦诸族分立,契丹再难支撑。此国胜也。”

“人、财、政、兵、国,中国有五胜,契丹有五败,中国早胜契丹于庙堂之上。大势不可逆,中国雄于四方,此乃天数!韩相公故曰,庙算可轻之。”

教室中一片鼓掌交好,韩冈微微一笑,站着继续听,

“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穷鼠蹿巷,犹能啮狸。契丹虽颓,犹有反噬之力。河东之败,源自于此。兵形如水,将帅不查敌我之情,盲自出兵,焉有不败之理?相公所言战阵须重之,也在于此。”

何执中听得不由点头,问韩冈道,“相公,此子如何?”

韩冈笑了笑,说,“书生气重了些,还算不错了。”

一番话并没说到真正的点子上,只能说是沾了点边。但如今民间好战的风气已经给煽动起来了,只要鼓吹战争,声言皇宋必胜,不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外面的酒楼茶肆,都能引来一片欢呼。

不过韩冈听得还算满意,教室里面的演讲者很聪明,只提中国,不提大宋、皇宋,这让一直都在竭力削弱国中赵宋认同的韩冈,对演讲的评价调高了一点。

“书生气太重……”何执中沉吟着,对韩冈的评价有些不解。

韩冈向外面走去,何执中连忙跟上。就听见韩冈说,“这是说给士人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