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梳理(21)

宰执天下 cuslaa 9135 字 9个月前

宣了一声佛号,智化看过徒儿伤势,脸色阴沉,左手按在戒刀上,显是动了真怒。

丁兆兰瞥了智化一眼,铁尺却指着白泽琰,厉声喝道,“还不束手就擒,乖乖随俺去府衙归案。”

长刀横斩而来,这是白泽琰的回答。刀锋带出的风声更疾,亦是为艾虎的伤势动了怒。

当!

丁兆兰左拳自上而下,打在刀锋上。长刀挡开少许,人便一步跨出,宛如缩地,一下贴近白泽琰,避开最危险的刀尖,铁尺向前一杵,捣向白泽琰的胃膈之地。

白泽琰旋风般的一转,避了开去,长刀横拖,挡住了丁兆兰。贴近到身体接触的地步,对手持四尺长刀的他十分不利。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再不敢让丁兆兰靠近。

两步疾退,让开一丈开外。

他盯着丁兆兰的左手,只见一只金黄色的铜件包裹着紧攥成拳的手指下端。

白泽琰目光一缩,“指虎!”

不知何时,丁兆兰左手戴上黄铜指虎,右手则提着捕快专用的铁尺,都是钝重的兵器。

这两件兵器,已经与长刀几次交击,白泽琰低头飞快的看了眼手中的百炼刀,刀刃上让人心痛的被砸出了五六个米粒大的缺口。再来几次,这一把价值高昂的百炼刀就只能报废了。

艾虎这时在后面咬着牙叫道,“师傅,事情说不清了,还是先走吧。”

丁兆兰闻声,眼神一凛,腰杆微微弓起,宛如猛虎将袭。他都杀到了这里,如何会让人轻易逃脱。

智化叹了一声,戒刀拔出,遥指丁兆兰。

“丁捕头,今天时辰不好,还是就此别过。我等自首之说,是真情实意,只是不想去开封府受人凌辱。等来日清静,自会去自首认罪。”

“还想走?做梦吧。”丁兆兰一声大喝,“都围上去!”

一群捕快终于从前面的虹桥那边绕过来了,一个个呼哧带喘,比丁兆兰慢了许多,但终于是赶上了。听到丁兆兰吩咐,纷纷排开围观的人群,将去路堵上。

艾虎大叫,“以多攻少,还守不守江湖规矩!”

丁兆兰冷声喝道,“俺守的是王法,杀的是强贼,学的是兵书,只知道官府抓贼,天经地义,只知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就是不懂什么狗屁江湖规矩。”

“走!”白泽琰一声顿喝。

捕快齐集,人多势众,再有一个武艺类似丁兆兰的,三个人都要折在这里了。白泽琰当机立断,一下冲出。

丁兆兰一直都没有松懈下来,白泽琰话刚出口,他身形一动,直追白泽琰,几步赶上,手中铁尺就猛砸向腰背。

白泽琰这时却脚下一跺,身形顿止,整个人反扑回来,不顾铁尺当头,将长刀横扫,竟是要与丁兆兰同归于尽。

已占据了优势,丁兆兰哪里会跟贼人拼死拼活,脚下一慢,铁尺向下疾挥,硬生生的挡开了刀锋。

刀尺相交,丁兆兰仓促变招下吃了一个亏,向后一仰连退两步,白泽琰却轻飘飘的向前冲去,去势更快。

只听得白泽琰一个呼哨,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骏马猛地一跳,冲了出来,两步跨到白泽琰身边。

白泽琰在鞍头只轻轻一按,如云一般飞上了马背。一提缰绳,骏马人立而起,手中长刀顺势向后劈去,将再次杀上来的丁兆兰劈了回去。骏马扬起的前蹄,更吓得前面围过来的几个捕快成了滚地葫芦。

放下缰绳,双脚一夹,骏马立刻奋蹄向前。经过艾虎处,白泽琰弯腰伸手,一把将小沙弥扯上了马背。

一名捕快看见有机会,挥舞着锁链冲了上来,却见迎面一刀兜头劈来,砍开锁链,斩到了肩膀上。捕快啊呀一声惨叫,翻到路旁。

骏马狂奔,迎面的围观人群大惊之下向两侧奔逃,骏马穿过人群,宛如箭舟破开水流,几步去远,白泽琰得意回头笑道,“丁捕头,不劳远送了。”

智化和尚更不打话,跟着冲出人群,随手就在路边抢了一匹马,跳上去,也不知做了什么,那马儿竟然听话的撒开四蹄,直追着前面的白泽琰跑去了。

“追!”丁兆兰一声大叫,也追出了人群。

可他一看左右,被智化和尚抢走了马之后,周围竟然只有拉车的挽马,一匹能骑乘的马匹都没有。

没有马,两条腿的怎么追上四条腿?

上桌的鸭子飞掉了,丁兆兰脸色发黑。尤其是最后一回合,他给白泽骗了一回,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小乙哥,怎么办?”

“逃不掉的。”丁兆兰收起愤怒,冷笑了一声。他不急不躁,回头走向那个被劈了一刀的捕快。

那捕快正捂着肩膀在路上翻来滚去,口中直叫道,“要死了,要死了!”

丁兆兰上前验过伤势,放下心来,抬脚踹了一下屁股,“中气那么足,死不了的。”

旁边的同伴也看清了伤势,轻松的笑了起来,“别叫唤了,是刀背砍的。”

“可能骨头裂了。”为其检查伤势的捕快站起来,“幸好是刀背,要是刀锋就没命了。”

还是收了手。丁兆兰心道。

看白泽琰上马时的灵活,可见他马上功夫,不输步战。骑兵借着马力全力一刀下来,就是刀背也能要人性命。

丁兆兰疑惑起来,难道他们当真是准备自首?看他们的去路,的确是往内城去的。

“听那和尚说的话,说不定真的是要去自首。”有个捕快把丁兆兰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丁兆兰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是信贼人还是信自己?”

捕快脸红的退下了。

“人都看清了吧。”丁兆兰点了两人,“去通知军巡院的人,贼人的相貌装束都告诉他们,让他们把周围的路口都看起来——还有临近的几座城门,绝不能走了要犯。”

两名捕快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丁兆兰接着又点起两人,“你们一路追上去,弄清楚贼人去向,记着留下记号。小心自己安全。”

那两名捕快点头,接了令就追着白泽琰逃走的方向跑了,现在只能两只脚,不过前面路上总有马可以弄到。

身边只剩下三人,丁兆兰道,“对面有安顺的铺子,里面有马,去借八匹来,一人双马,不信追不上那三个贼人。”

想到白泽琰逃走时丢下的话,丁兆兰冷哼了一声,“不过迟个几分钟,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小乙哥,小乙哥。”刚刚追上去的两名捕快,有一个从前面又跑了回来,手里提了个箱子,“是贼人从马背上丢下来的。”

丁兆兰对绑在马背上的这只箱子还有些印象,想到一个可能,心脏跳得快了一点,“打开看看。”

箱子上了锁,没有钥匙。捕快动作麻利,铁尺一砸,锁扣都掉了。打开来一看,声音就颤抖了起来,道,“小乙哥,你看……”

捕快们立刻围了一圈,探头往里看,“是枪?”“是不是枪?”“怎么拆开来了?”“就是用这一支开的枪吧?”几个人七嘴八舌。

丁兆兰半天没声音,然后抬起头,没好气的说,“让开了,把光都挡了。”

捕快们稍稍散开了一点,把脖子勾得更长了,一个个就像争食的鸭子。

丁兆兰没空再理会他们,安心长舒一口气,心道终于是找回来了。宰辅们寝食不安,正是因为这一支枪流落在外,可能被辽人偷学去,也有可能被贼人拿去射杀官吏,甚至威胁他们的性命。

正是丁兆兰看过图形的线膛火枪。枪管给拆卸下来了,与枪身并排排列在箱中,周围一圈棉花做软垫。还有一排子弹,式样十分独特,与常见的圆形铅弹完全不同。

丁兆兰知道就是这一把——除非犯人手中有两支同一个型号的。

扣上箱子,让人找了绳索来捆好,丁兆兰命一名捕快将箱子抱紧了,下令道,“走。”

“追上去?”几个捕快一起问。

“回府衙一趟。”丁兆兰说,“把枪送回去。”

“小乙哥,贼不抓了?”一名捕快问。

箱子是贼人丢下来的,明显是用来拖延时间,要是先送回去,岂不是让贼人如了意。

“这是军国重器,相公们看得比贼人都重。要是给辽狗偷了去,日后官军不知要多死多少人。”丁兆兰教训了两句,偏头看了眼白泽琰逃走的方向,“先送回府衙中,反正别想跑得了。”

论起寻踪访迹,这可是丁兆兰最为擅长的。

【对不住各位,这一段情节不想分章了,就一路写下来,八千字,所以迟了许多。虽然这样,还是厚颜求票。】

突然间被人叫破身份,年轻公子脸色骤变。身子一晃,便从另一侧翻下马背,顺手一摘,马鞍下斜挂着的四尺长剑也抓在手中。

隔着骏马,他才望过去,熟悉的光头亮晶晶的反射着阳光,“智化师傅?”

年轻公子本是受人注目,和尚方才的一声叫唤,又引来了周围颇多视线,年轻公子的利落动作则更加让人眼前一亮。

纷纷投注过来的视线让年轻公子脸色发青,手里攥紧长剑,眼中闪烁凶芒,“怎么是你?”

“可不正是和尚?!”那和尚笑着绕过马来,凑到年轻公子身边,他压低声飞快的说,“安心,和尚可不是来抓你的。”

年轻公子脸色却更加难看,攥着剑柄的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

长剑将出未出,智化和尚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卡住长剑,大声的喊了一句,“琰哥儿,你好大胆子,你爹到处找你,你却跑上京来了。”

原来是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儿。周围的路人纷纷释然。

年轻公子板着脸不说话,智化就笑着拉着他走到路边,看了看周围,见关注的人少了,就低声道,“我说,白泽琰啊白泽琰,胆子包了天,竟然做下那等大事。”

白泽琰俊脸发青,似是被拆穿了底细而恼羞成怒。手臂一振,摆脱了智化的控制。

他冷着脸,“我哪里做了什么?”

智化叹气,“你做下了那么大的事,瞒得住别人,可瞒不过和尚。”

“是谁说的?”白泽琰厉声问。

“白五哥放心,那人不会再对其他人说了。”

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白泽琰猛回头,又看见一个熟悉的笑脸,还有一个青茬茬的光头,“艾虎,你剃度了?”

“白五哥,你还记得我啊。我只是剃光头,还没钱买度牒呢。”

小沙弥笑得眯眯眼,一脸天真,想要接近白泽琰,但白泽琰手一动,随身的长剑出鞘一寸。

直刃单锋,非是长剑,而是唐刀。

艾虎吓得退后两步,“五哥你这是作甚?”

白泽琰冷冰冰的说道,“你那贼手离我远点。”

“白五哥你好没人情。”艾虎装出一脸哭相,只是手一翻,手中出现了一张黄色的纸条,瞟了一眼,就眉飞色舞。“哈,白玉堂。好名字呢。书中自有黄金屋,考中进士能有黄金屋,做了翰林才能进白玉堂,白五哥你是要去考进士做翰林了?”

白泽琰脸色又发青了起来,长刀又拔出三寸,锋刃闪着暗光,“还我!”

“化名容易化身难。”旁边的智化拿过黄纸条,交还给白泽琰,这是旅人证明身份的过所,“你这相貌,画在海捕文书上,也会让人多看两眼。穿州过县,你以为能瞒得过?”

“不劳费心。”白泽琰冷冰冰的说道。

“怎么能不费心?”智化叹道,“真不知你在想什么?军职不做就不做了,逍遥自在也好,何苦再困着自己。”

“阿弥陀佛。”智化又叹息道,“和尚早就说过了,杀性要收敛。你这性子,煞气就太重了。”

“和尚你还是这么嘴碎。艾虎你怎么就跟着这个师傅?”白泽琰不再那么冷硬,而是一脸烦躁,只是右手还是搭在剑柄上。

小沙弥一蹦一跳,“跟着师傅有饭吃。”

智化再是一声长叹,“琰哥,你不该留在开封府里的。办完事就该走。”

智化左一声叹,右一声叹,仿佛苍蝇在耳边嗡嗡嗡的乱飞,白泽琰越发的烦躁,“我要出城简单得很,只是有事还打算没走!”

智化又是叹气,“和尚知道你有过所。但过所现在多容易开?有了照样严查。”

如今开封人出外旅行容易,只要在就近的派出所开一张过所就可以。就是别的地方,去衙门里开一份出行凭证也很方便。如今远行,多是乘坐列车,各州各县在铁路中参股的豪门,都盼着乘客越多越好,哪个官吏敢居中刁难,多索好处,能保下一条命都是好的。

“你待怎样?”白泽琰强忍着拔刀的冲动,瞪着智化,“跟在我身边,小心你们也被当成人犯。”

智化单掌行礼,“和尚只是来想指点琰哥一条活路。”

“活路?”白泽琰傲然冷笑,“我这一刀一枪,哪里挣不出活路?”

智华摇头,“你就是太依赖武艺,路才会越走越窄。”

白泽琰默然片刻,忽的一瞪眼,将前面一个探头探脑想听墙角的人瞪了回去,然后低声问,“那和尚你说该如何?”

智化低声吐出两个字,“自首。”

白泽琰双眼瞪起,一股杀气飚出,阴狠的说,“和尚你倒是说说,我若是去自首,可能保住性命?!”

智化不惊不扰,“如果你一路逃出京城,远去域外,倒有一半能保住性命。但你甘心吗?“

白泽琰沉默了下去,却说道,“开封府我是决然不信的。”

“不是。是去韩相公府上。和尚认识一人,与和尚有过命交情,他能安排好。”

白泽琰又沉默了一阵,问:“要我怎么做?”

智化大喜,扯着白泽琰向前,低声道,“且听和尚细细道来。”

……………………

一刻钟后,丁兆兰出现在三人汇聚的地方。

身后跟着七八名捕快,前呼后拥,颇有一番声势,引得周围人人侧目。

领头的一名捕快指着道边的小巷:“小乙哥,那贼人应该就藏在这里面。”

丁兆兰点点头,吩咐道:“都去四面问一问。”

两分钟之后,四散出去的捕快带着他们打探到的消息纷纷回来。

“还有党羽?”

虽然来迟了一步,但丁兆兰丝毫不急躁。

“没事。”他对手下说,“多了两个和尚,这目标就更加明显了。”

领着手下人,丁兆兰继续追踪下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带着人来到了汴水边。

隔了一条汴水,丁兆兰一眼就看,一名白衣公子和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就在河对面,眼看着就要转过街口去。

他左右来回一望,过河的虹桥前后都在一里外,如果走虹桥的话,就又要耽搁几分钟了。前面不远就是市口,在旁边还有瓦子,比起人头涌涌的地方,还是河边大道最好拦人。

丁兆兰纸牌这,“你们从前面绕过去,你两个,从后面走。都散开来,用车马遮挡,别让他们看见。”

“小乙哥你呢?”

“俺抄近道。”

丁兆兰两步上前一个飞纵,跨过一丈多宽的河面,跳上了河中的行船。船只摇摇晃晃,乘客惊叫了起来,艄公指着丁兆兰就要叫骂,但丁兆兰的下盘却稳稳当当,扬了扬手中铁尺,镇住了艄公,就又是一跳,跳上了隔邻的一条船。只见他在几艘船只间两蹿三跳,几个起落就到了紧贴对岸的地方。

拿出铁尺,亮明身份,让艄公靠近河岸。河面距河堤有一人高,丁兆兰右手一握铁尺,左手在堤岸上一撑,便跳上岸去。

正听命往前跑的捕快们,回头看见全过程,不由得暗暗喝彩。这么利落的身手,开封府衙中也找不到几个人。见丁兆兰已经到了对岸,捕快们借着路上的树木、车马藏身,飞快的向前面的虹桥跑过去。

丁兆兰如此高调的越过汴水,已经引起了好些人的关注,还包括白泽琰、智化、艾虎三人。

登岸后,丁兆兰并没有正对着三人攻击,而是直往侧面冲过去,只用眼角余光盯着三人。

白泽琰三人早被丁兆兰的行动惊动,不知是否针对自己,谨慎的停下脚步,却正如了丁兆兰的意。

三两步抢到三人前头,丁兆兰身子一转,拦在三人面前,一对眸子紧盯着白衣俊俏的公子,“白泽琰?!”

白泽琰右手早搭在刀把上,眼神在丁兆兰手中亮出的铁尺一凝,捕快!

听到丁兆兰报出自己的名字,白泽琰手随心念,长刀登时出鞘。一言不发,长刀劈出,一道刀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