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兰惊讶了,韩铉也惊讶了,难道开枪的人失去了踪迹?
“很聪明的一个人。”韩冈解说道,“在行人司的那四个人失踪之后,他已经不知去向。”
丁兆兰眉头微皱,“可兆兰没听过行人司还有人失踪?”
韩冈道,“不是行人司的人。”
韩铉插话问道,“难道不是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开枪?”
“四人都不擅枪术。”丁兆兰解释了一句,又向韩冈道,“行人司受人指使杀人灭口,如果是要报复,或许行人司的赵提举,还有唆使行人司的那一位……”
韩冈打断了试探,“赵爵和其他人的安全都不必担心,我只希望丁捕头你能尽快找到这位枪手。”
丁兆兰是带着一点郁闷离开,韩冈终究还是没有透露嫌疑人的姓名,当沙漏中的时间到了,便点汤送客。
韩铉一路送丁兆兰离开。
走在僻静的夹道中,丁兆兰望着前方的路,忽然说道,“能够唆使行人司犯下大错,必然是分管行人司的议政或者宰辅。”
韩铉瞥了他一眼,对着前面说,“不是议政。直接分管行人司的,就是章相公。”
“终归不可能是赵提举。”丁兆兰道。如果宰相要打发赵爵这等小官,只要一句话就就可以了。而且方才他也试探过,从韩冈的话中确认了不是赵爵。
肯定是有人利用了行人司提举想要争夺总警局的位置,才会造成现在犯下大错的情况。
“可以查一下皇城司。”韩铉道。
行人司是从皇城司中分立而出,旧日的皇城司,有京城内刺奸、察访之责,又负有护卫,两个任务其实毫不相关,所以之后便一分为二。皇城司只负责守卫皇城,而行人司,则把刺奸、察访、风闻奏事的权责揽了过去。
在过去,皇城司是由宫中得力的大貂珰来主掌,直接对皇帝负责。如今的行人司,也是直接对都堂负责,并不经过议政的手。
丁兆兰嘴角带上了点笑意,“皇城司。这可不好查。”
“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我试着看能不能帮上忙。”
韩铉对这件案子的兴趣越来越大了。虽然韩冈说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又说很快就有结果了,可见韩冈和章惇马上就要对付那黑手,但韩铉还是想要早一步查清。靠别人揭开答案,就太没意思了。
丁兆兰点头谢过,辞别的时候,对韩铉低声道,“其实还有件事,用手段让行人司露出马脚,到底是不是相公使人做的,在下可是没有问。为何让人隐瞒了文煌仕尸体的身份,在下也没有问。”
“为什么?”韩铉惊讶道,丁兆兰方才对韩冈刨根问底,让他一时都忘了,之前丁兆兰之所以的证据。
“相公有所顾虑,自不便多问。”丁兆兰道。
他又举起四根手指,“四条线,文煌仕、行人司、都堂,以及让行人司露出马脚。文煌仕和行人司的两条线,相公都说明了,可以等着看结果。都堂的线,也不难明白,当是章相公,甚至还有韩相公的想法为人所用。但最有一条线呢?韩相公可一直都没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维护都堂体面?还是别的原因。”
丁兆兰看着陷入深思的韩铉,忽然一笑,“俺还是专心把枪手挖出来吧。朝堂上的事,真不是俺这小捕快能插手的。”
说完告辞而去,看背影,却是洒脱。
韩铉送走了丁兆兰,回来复命,韩冈看见他的样子,就问,“怎么?丁捕头又跟你说了什么?”
韩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丁兆兰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韩冈。既然丁兆兰对他说,应当就是希望他能转告。
韩冈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却不是与案子相关的事,“昨天为父去城外的事,四哥你应该知道吧。”
韩铉点点头,铁路总局的蒸汽机车进行试运行,韩冈亲自去试验现场,可惜就当着他的面失败了。韩铉本来也很在意这件事,但是被丁兆兰的事分了心。
韩冈道,“也许有人会觉得,铁路总局丢了为父的脸,或者为父走这一趟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韩铉张口欲言,不过给韩冈拦住了。
“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失败,就是失败过一次,就不敢再继续的,那就真的是败得不能翻身了。只要还还能坚持,那就不能说他失败了。”
“研究蒸汽机车的个人和团体,前前后后有几十家,目前坚持下来的还有七八家。蒸汽机车研究的过程中,失败的次数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千次,但昨天实验的蒸汽机车,和最早的蒸汽机车,同样都是失败品,但内外都已经截然不同,与成功的距离也短了不知多少。”
“昨天巩州给我,用蒸汽机耕田的实验成功了。把蒸汽机摆在田埂上,用一根绳子拖着犁头在地里翻耕,速度比马快,却比马节省,只消用煤用水,而且蒸汽机耕田还可以用重犁,比之前马耕重犁还要更重,同时翻土的宽度也更宽。”
“儿子明白了。”韩铉点头,韩冈多年来灌输的观点在心中浮起,“在大势面前,区区一点小谋算,根本算不了什么。”
“对,知道为父为什么对章子不满吗?”韩冈说着脸色冷了下来,“行人司是他的人,做下蠢事,难道不是他的责任。总想要钓鱼,可谁知道钩子上的鱼是不是被人挂上去的?小伎俩用多了,就怕忘了怎么做大事了。”
他对韩铉道,“如果丁捕头再对你说什么,你就告诉他,狗苟蝇营,为父不屑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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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对行人司并入开封总警局是什么态度?
韩铉完全不知道。
也许是乐意的。
一旦行人司、军巡院和快班三家归一,其权柄之大,甚至超越了开封府的控制范围。尽管还是开封府辖下衙司,可实际上,开封知府都必须与总警局提举有商有量。
如果能够掌握开封总警局,等于是从韩冈借由黄裳控制住的开封府衙中,凿出了一个洞,章惇如何不愿意?
但反过来,如果开封总警局被他的父亲控制,丢了行人司的章惇,立刻就失去了对开封市井的控制能力,甚至连耳目都失去了。
从这一点上看,章惇会同意必然是因为自家父亲准备让渡出总警局的控制权。
但是他的父亲为什么会放弃控制开封总警局,这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继续控制开封府,留章惇一个行人司有多好?
韩铉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旁边的丁兆兰,虽然心中所想与韩铉不一,却也是皱着眉头。
韩冈见状,又道,“再换个说法,你们觉得我对于将快班和军巡院归属于开封总警局是什么想法。”
丁兆兰点头。
“这是大人提议的吧?”韩铉也说。
肯定是愿意的。
从开封总警局这个名称上,就知道必然是出自韩冈的倡议。
但韩铉的心中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父亲会有设立开封总警局的想法,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四哥,别胡思乱想了。”韩冈对儿子道,他瞥了眼丁兆兰,“丁捕头或许是明白了。四哥你从小耳濡目染,看到得勾心斗角太多,恐怕总是往你争我斗上想。”韩冈摇摇头,“朝堂政事可不只是野狗争骨头。”
“我和章子厚,若只在争权夺利上做文章,做不得十年太平宰相。”
韩铉和丁兆兰都知道韩冈所说的太平宰相是何意。
韩冈和章惇可不是晏殊那等恰好遇上天下无事的好年景,撞大运才做得的太平宰相,而是真真切切凭自己手腕把天下治理得太太平平的宰相,为了让大宋治下太平,大宋的周边诸国,可没一个太平的。
这就是两人的能力。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顶尖儿的一拨。房谋杜断虽是名传千古,章韩二相联手的威权,皇帝都压得作声不得,天下谁敢抬头?
“什么叫做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做得到陈平说的这几条肯定是。就算做不到,至少得有那份眼界,而不是锱铢必较。李林甫是奸相,可有他在一日,安禄山就得老老实实的趴一日,所以为父也得说他是真宰相。而杨国忠则远远不配宰相二字。”
韩冈进入了教育子女的模式,一时都没管丁兆兰就在旁边。
“所以开封总警局权柄虽重,一旦为他人掌握,与己不利,但既然国中需要,把行人司让出来又如何?把快班军巡两司让渡出去又如何?”韩冈说得十分洒脱。
他看着丁兆兰,问道,“丁捕头你是快班中人,如果有军巡院和行人司配合,你查办起案子,是否会更加顺利?”
丁兆兰点头,“当然。”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之前为了看马车里的尸体,给军巡院的欧三说了多少好话,还不是因为门户之见。如果成了一家,哪里会有这般麻烦?
“明白吗?”韩冈对儿子道,“只要于国于民有利,那么为父和章子厚就不会斤斤计较。没有这份眼界,就不配做宰相。”
韩铉点头受教,只是心头的疑惑依然缠绕未去。
“但是,”韩冈忽的笑了一下,“我不会放弃自然学会,就像章惇不会将他的……”说到这里,他跳过了几个字,“放弃一般。”
“啊。”韩铉低低的一声叫,终于是明白了韩冈的话中之意了。
丁兆兰前面就已经想明白了,而韩铉这才明白过来。
疑团渐次解开,韩冈和章惇对行人司的态度,决定了他们会不会去下令让行人司做出那些事来。
韩冈和章惇身为宰相,在无甚紧要的地方都会放开手,不会去试图控制在手中。
如果确定对他们的统治有利,尽管放下快班、军巡和行人司看上去并不明智,但与大局权衡起来,还是可以放下的。
而且开封总警局的位置,不会落到外人手上,终究还是由两人的体系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