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火枪火炮。
都是不难制造,威胁性却很强的武器。这要搅乱京师,十几支步枪,两门火炮,足以让东京城都乱起来了。
没人敢保证京师里面不会流出一两套火枪火炮来。
学生们在都堂外抗议,宰相们出去向解释一下,安抚一下,事情平息的可能性很大。
但章惇不会出去,韩冈也不会出去。
如今已经有了一百步内能够精准命中的线膛枪,章惇和韩冈都不会随意进入不可控制的人群中。
到市井中吃喝,十年前做得,二十年前更做得,时至今日,两人却不会再去做了。
州桥夜市上的旋炙猪皮肉,依然香飘十里,每晚都能吸引数百人客,两人也不会再去光顾,甚至都不会派人买来品尝。
一切都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自从线膛枪研发成功之后,都堂宰辅,进出马车都在宫室、都堂和自家院中,若无必要,绝不在市井中的公众场合露面。
不单是畏惧线膛枪。
火器出现之后,刺杀的手段一下丰富了几十倍,只是让都堂宰辅这些外行人来想,随随便便都能想出二三十种。
当年名列密院的郭逵郭太尉,差点被军器监试做的火炮给炸死在家里,现在已经在民间被当做一条轶闻来戏谑,可从那时候起,高门显贵无不对火炮提防三分。
一想到只要在三四百步外放上一门火炮,就能一炮命中自家的屋顶,许多人夜里都睡不安稳。
过去宰辅上朝、出行,几乎都是骑马而行,骑什么马,马鞍、辔头、缰绳用什么式样,都有规定。
如今则都是改成了马车。前两年朝廷对不同品级的官员用车发了文,确定了马车是正规的官员出行工具。
韩冈的马车——也不只是他的马车——经过了改装,板壁中都夹了双层铁板,铁板中间还有棉花做缓冲,车厢底盘也铺了钢板,普通点的炸弹或轻型炮弹,都别想炸坏车辆。
而为了防备刺杀,都堂的成员都被配备上了同样型制的防弹马车。
韩冈独坐在马车中。
这辆马车看着车厢宽大,但实际坐进去,却会发现空间不能算大,只能供五六人对坐。
马车钢轴也是特制的,还不能走颠簸的路,只能在行驶,同时隔一段时间就要检查更换,避免车轴断裂。
但最大的好处,就是防护性极好。外面十二匹马拉车,并不全然是为了宰相威仪。如果是八匹、六匹,拉起几千斤重的防弹马车,那奋命吃力的样子就难看了。
十二匹挽马轻易拖动了宰辅马车,将韩冈一路带回到他的目的地。
走下马车,韩冈舒展了一下腰背,抬起头。
砰的一声。
那是枪响。
。
“两位相公怎么看?”张璪问道。
领头闹事的一帮子学生,全都是国子监出来的,对国子监的举人和进士名额到底如何处分,与会的每个人都想听听宰相的看法。
学政方面是韩冈的分管方向,章惇看向韩冈,“玉昆……”
韩冈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心底泛起的疲惫。都已经知道答案的事,还指望自己说什么?
手中的白瓷茶盏,来自于京兆府,色如羊奶,质地细密,比定窑之白更胜一筹。技术出自于雍秦商会投资的新窑,经销商家背后则是张璪。
在得到了京兆新窑的专营权之后,张璪花了点力气,让都堂将日常器皿换成了新窑瓷器,给新窑瓷器做了最好的广告。比起之前都堂中普遍使用的搪瓷器皿,卖相上好了许多。
不过韩冈还是喜欢工业化生产的搪瓷盏,前几年推动搪瓷器皿,都堂中就用了一批,又为军中订了一批,但那时候,搪瓷最大的生产厂属于将作监,雍秦商会的搪瓷厂只是借用搪瓷器皿被都堂使用的名头,向天下百姓发卖,并未试图染指,张璪的做法,私心过于明显了一点。
可谁还在乎?
官僚们的贪婪一如既往,一二清介之士改变不了整体性的向利之心。朝廷所需,不论是军衣、军粮,还是官员俸禄中的薪炭、布帛,都是官僚们瓜分的目标,数以千百计的工厂、作坊,背后都是来自大大小小的官僚们。
不过他们的贪婪,却在技术进步下,变成社会发展的推动力,向着天下大同的最终目标快步前进。
每每想及于此,韩冈总忍不住要自嘲一笑,仁义道德,终究比不上金银财帛。
如今的都堂成员,在朝堂政务上,总少不了大大小小的争执,不过在经济利益上,已经钩链成网,一荣俱荣。
由此形成的利益团体,犹如泰山一般沉沉的压在朝野之上,眼下外面的喧闹,不过是一群被淘汰者的绝望的呐喊。
蒸汽机已经开始进入工厂实用,绝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见韩冈一时没有说话,章惇微讶,略提声,“玉昆?”
不小心岔掉的思路收了回来,重新回到无聊的会议当中。韩冈抬起眼,一瞥众人,“闹事的是国子监生,不是国子监。”
众宰辅心道果然如此,毕竟判国子监是韩冈的人。
正因为如此,国子监生闹事闹到都堂前,判国子监却依然能够置身事外,何执中教化不力,训导无方,宰相却连提都不提。
在场的有的知道点内情,有的不知道,但看见章惇和韩冈的态度,便一起保持起沉默,完全不提何执中三个字。
张璪也绝口不提判国子监的无能,当他确定章惇、韩冈都对眼前事选择放任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不去牵扯何执中。
“这件事,先把人处置了,再议国子监。”韩冈把态度摆得很明确,章惇自不会与他过不去,“不急的事,以后再说。”
“人该如处置?”张璪接下章惇的话,将偏离方向的话题拖回原点,“那些国子监生既然是被心怀叵测之辈所煽动,子厚、玉昆,他们该如何处置?”
“不下点猛药,他们清醒不了。”吕嘉问冷笑道,“他们都自以为是白衣卿相、未来辅弼,觉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说到这里,吕嘉问话声一顿,向韩冈歉然一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可是出自于韩冈。
“玉昆见谅。”他说道。
韩冈摇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话本无错,但要看之后事情做得是对是错。如今是南辕北辙,于天下无益。”
“玉昆相公所言正是,此辈书生所言种种,于天下无益。望之之言,亦为有理,治乱当下猛药。”曾孝宽冲韩冈点点头,又冲吕嘉问点点头,“朝廷行事固当宽猛相济,但此一般人,决不可宽纵。京师行重法十有余年,作奸犯科者纵能保命亦得流配边州,京师百姓皆畏法而守法。如今一干国子监生,坐享朝廷禄米,不思苦学报国,却为贼人煽惑。弃学业,悖师长,盘踞于御街之上,喧哗于都堂之前。不加重惩,何以警戒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