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手灵活的胖子当真少见,胖所长跳起来时就连磕带撞,撞到了桌脚也不知道痛,只瞪大眼睛追问,“当真?”
文煌仕敛容道,“吾乃文太师曾孙,宰相门第,岂能在此事上撒谎。”他复催促道,“此时要快,迟恐不及!”
“对,对!”胖所长灵活的绕过桌子,没忘了先谢过文煌仕,一揖到底,“多谢衙内首告,我……小人肯定会把衙内的功劳给报上去。”紧接着就匆匆往外,“还请衙内在此处等候,待小人报予厢里得知,就带人回来。估计到时候要护送衙内到都堂里去了。”
胖所长说完飞快的跑了,厢房门口留下两位士兵把守,文煌仕百无聊带的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文煌仕在心中不断的催促,他的性子焦急,眼下被看管是虽是有所预料,但心中的焦急就又多了几分。能不能他自己安全送到都堂?既然能弄到一支枪,那两支枪肯定也没问题。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莫名耳熟的节奏。文煌仕倨傲的坐着,头也不回。他自己送上门来,不表现一点傲气,没人会将他的话当真。
来人进了门,绕过文煌仕,走到他的面前。低着头的文煌仕突然发现出现在眼前的一双鞋子似曾相识,恐惧心随即攫取了他的心灵,缓缓的抬起头,双腿,腰身,躯干,最后是脸,熟悉的脸。
文煌仕猛地跳起,转身就要往外跑去,才一动,左右胳膊被死死卡住,一左一右两个壮汉将他给夹在中间。
几个时辰之前才见过面,相互道别的两人,这一回在派出所中相遇了。
在所长的座位上坐下,熟悉的老朋友从上到下看了文煌仕一遍,“真是没想到啊。”
轻轻的一句感叹,文煌仕猛地挣扎了起来。
派出所的胖所长走了进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文煌仕的脑袋,走到桌案后,抱怨道,“真是,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没胆子的怂货。”
“文家的种,一代不如一代了。”
又是一句扎人心窝子的话,文煌仕怒火中烧,不挣扎了,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对面的两人。
“还瞪我!”胖所长道,捋起袖子就想要好生收拾一下文煌仕。
一只手拦住了他,“别乱来,终究是秀才。”
“那怎么办?”胖所长问,“人都到这里了,谁知道底泄没泄?”
“送去去水牢消消火吧。”
文煌仕面如死灰,呜呜的甩着头。方才他还想大声叫,孰料一只袜子就塞进嘴里,差点被熏晕过去,连呼吸都断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胖所长看了他一眼,提议道,“一号干净点,免得生疮生病。”
“也好。”
几句对话之后,胖所长一步走到文煌仕身边,弯腰在耳边笑道,“地里百丈打出来的井水,凉快!”
这是要被灭口了?
文煌仕被恐惧抓住了心灵,砧板上的鱼一般猛烈挣扎起来。
。
出首?
守门的士兵生嫩得紧,才十五六岁的模样,两只眼睛圆圆的睁大,仿佛一只懵懂的幼犬,完全不明白文煌仕在说什么的样子。
文煌仕飞快的左右瞟了一眼,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上前了一步,急促的说,“我要出首,快带我进去。”
被文煌仕贴近,年轻的士兵就退后一步,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将刺刀亮了出来,声音却发了抖。
“你,你要做什么?!”
“出首!”文煌仕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在这小赤佬夹缠不清的时候,他感觉到周围行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出首?”士兵看着文煌仕急不可耐的样子,恍然大悟,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容,“解手?出恭?说明白嘛。”他右手放开了紧握的长枪,指着右边的路口,“喏,要出恭去公厕,前面转角便是。”
文煌仕七窍生烟,出首是出恭解手的意思吗?
“快,带我去见你们的所长,我有要事跟他说。”看见士兵陡然间又变得狐疑警惕的眼神,文煌仕更加气急败坏,顿足道,“我要报官!”
“报官!早说啊。”士兵终于明白了,再上下打量了文煌仕一遍,好像确认了文煌仕的身份自己担待不来,就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扑腾扑腾的便往里面跑过去。
‘我早就说了几遍了!’
文煌仕出离愤怒了,怎么看门的都不选一个老成一点的。谁家的司阍会只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就算派出所不是衙门,也不能这么不上心啊。
又感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文煌仕往里面走了两步,躲进了门后的阴影中。
门廊下只有文煌仕一人,他越发的感觉这派出所不靠谱。就一个人守着门,他一走,大门敞开,什么人都能往里面进了。还指望能防盗捉贼,能不被贼偷就不错了。
军巡院派出所,是京里的新鲜事。
过去各厢军巡院手底下直接就是分布在大街小巷中的巡铺,定额五六人,实际两三人,在那里看守着。若说用处,的确有用,夜里防盗防火,白天也能排解一下街头的纠纷。但办不了大事,毕竟人力分散,又容易怠惰。抓贼时,贼人拐进另一条街巷就不追了的情况也有。
前段时间,都堂说试行改制。在军巡院和巡铺两级之间,增加了一个派出所。一番纷扰下来,开封府每座里坊下都有一间派出所,坊中各街巷的巡铺铺兵都归属在派出所名下,分管本坊一应防盗、捕盗、刺奸、观风等事。
说起来职权不小,可遇上的案子,不是醉汉赌鬼打架,就是寻常家里丢了一只鸡、一只狗,很多还是里正有事不在,被转过来的。毕竟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人愿意报官——那是要出血的,真要有大事,市民们还是去厢里府里的衙门了。
但派出所有个好处,绝不会有人想到自己会往这里来。
文煌仕可以拿全部身家打赌,他身边一定有人盯着。早在他初次加入秘社,就曾经得到半炫耀半警告的透露,宫门、城门、都堂、宰辅府邸、府衙、军巡院,乃至军营门前,都有他们的人在监视。
文煌仕调查过,还试探过。秘社真正的底细和背景,文煌仕没能探到底,只能猜测是京师对现有都堂体系不满的那一部分权贵,但至少确定了军巡院和开封府的监视不是吹嘘。
昨天同去都堂前的同伴,今天也都去了都堂,甚至又影响了一大批同学同去,偏偏属于首倡者中一员的他没去,肯定已经引起了怀疑。
要是自己往府衙或是厢中军巡院去,保不准半路上就给人看出不对。要掉多少人脑袋的大事,透露给自己,怎么可能不提防?换做是自己,要是发现有人准备报官揭露自己要命的阴私事,也肯定会先下手为强。
昨天晚上回去后,文煌仕就因此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不敢就这件断头买卖去问谁,也不敢把事关家族的要紧事交托给下人,自己拿定了主意,找了个借口推托了去都堂,出了监舍的大门十步就转进了街边的派出所,那边派来的人盯得再紧也想象不到,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文煌仕在门内等了一阵,心渐渐的又提了起来,频频回望门外,生怕监视自己的人冲进来将自己抓走。这时候,守门的年轻士兵啪嗒啪嗒的出来了,只是他身后并没有跟着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