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梳理(中)

宰执天下 cuslaa 3732 字 8个月前

“最好一人不死。”中年人诚恳的说道。

“怎么可能?”文煌仕说,“历朝历代,除逆平叛,从来没有不死人的。最甚者安史之乱,函谷关外血流漂杵,天下为之萧瑟。一旦举起叛旗,从来没有容易的,更没有不死人的,你们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而后道,“我们有一把枪,最新的线膛枪。”

问题得到确认,文煌仕却更加惊惧,一支有膛线的燧发枪能有什么用处,他不用多想就能找出许多。

“你们的做法,可知会流多少血?!”

中年人慷慨激昂着,“即使流光所有人的血,都在所不惜。”

说着说着,他激动起来,

文煌仕眼前数寸,只看见双唇开合,惨白的牙、鲜红的舌,在上下翻飞:

“我们就是要流血!一定要流血!只有都堂前血流成河,才能让天下人认清章韩二贼的真面目!”

“章韩二贼,挟奸妄上,蒙蔽世人,尤其是韩贼,欺世盗名,不过一些药石末技,就诓骗得天下人视其为神。又倡邪说谬论,败坏圣教。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此二贼不除,则大宋危殆,天下将倾。你看他们给军队拨了多少钱粮,数倍于早前,却还是兵败河东!”

他义愤填膺,将韩冈骂了好一通,直到口干舌燥,大口的喝起凉汤。

文煌仕犹豫不定,“可是……”

“放心。”中年人好似看透一切的安慰道,“都堂派兵来的时候,会有人提前通知的,全都已经安排好了,道路,信号,皆已安排妥当。你看准时机及时撤走就好。”

“那直接开枪不就好了,何必等军队来。”

“不,不,不。”中年人说道,“不能随便开枪。必须等都堂派兵来的时候……”

京师的人都在看着,只有让他们知道军队到底是什么样,他们自然会站在对立一方。

“你……你们……真是丧心病狂。”

“对,是丧心病狂。但到了这时候,还能退缩吗?”

文煌仕面沉如水,他需要的只是文氏权势能维系下去,而眼下,正好就是一个机会。

“明天?”

“明天!”

文煌仕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想了想,悄然的提醒道,“宰辅们也会在那边出入。”

中年人脸上顿时多了一层笑容,不比之前的一切形式化,而是更加亲切。

一个时辰后,文煌仕被送回到了国子监围墙下,自车上下来,目送马车远去,挂在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终于消失不见。

回到院中,他犹豫了半天,起起睡睡,没一刻安稳。

快天亮的时候,文煌仕终于有了决定,他再一次换上了仆役的衣袍,悄然离开校园。

来到军巡院派出所的正门前,他低声对司阍道,“我,我是来出首的。”

入夜后。

文煌仕改换了一身仆役装束,从后门悄然离开自己的院子。

正值月末,月色不显,黯淡的星光下,文煌仕并没有刻意避开监舍中往来的行人。但一路上低头含胸走在道路最边上的他,像极了一名奉主人之命出外办事的干仆,并没有惹来任何好奇的目光。

国子监的围墙丈许高,出门之后,文煌仕便顺着围墙一路疾行,前行百步,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围墙的阴影下。他随之脚步一慢,动作迟疑起来。不过立刻就加快了速度,带着紧张而导致的气喘,在马车旁停下。

马车在围墙下停留已久,车厢外的座位上看不见车夫,也没有点起灯火,只有两匹挽马的四只眼睛亮如夜灯。

文煌仕紧张的前后看了看,举手敲了敲车门。车门无声无息的打开,里面立刻洒出了一片光亮。文煌仕一下眯起了眼睛,依稀看见有一人正坐在车中。

“没时间多说了,快上车。”那人催促道。

文煌仕抓住门框,钻进马车,车门随即阖上。车帘厚重钉死在车窗上,车门又严丝合缝,从外面看,没有一丝光亮透出。车门一关,马车周围立刻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文煌仕刚上车,那人就冲着前面喊,“可以走了。”

车头噼啪一声马鞭响,车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座位上。

马车动了,文煌仕整理一下衣袍裤脚,在座位上坐好。他不是第一次上车,连续几次下来,已经熟悉了模式,并没有第一回时那么慌张。

“你迟到了。”坐在对面的那人指责道。

文煌仕闭上了眼睛,对他根本不加理会。

对面猛地一下抽气声,已经动了真怒。文煌仕毫不在意,眼前的人,并不需要他陪上小心,或者奉承。

作为文家子弟,他正是不想沦落到需要迎逢不知所谓的闲杂人等,才会投入到今日的乱局中。如果一名小卒指责自己都要诚惶诚恐,那还不如回去跪在章惇、韩冈的面前摇尾乞怜。

“高门公孙,好派头。”一声冷笑,那人也不再言语。

车轮粼粼,即使近在咫尺的车夫也不知道车中两人交锋,他轻挥马鞭,马车很快融入到了开封的夜色之中。

马车行驶在在城中,用了半个时辰东绕西行,穿过大街,走过小巷,绕了大小好几个圈子,最后驶入了离国子监并不遥远的一处院落中。

文煌仕走下马车,同行之人跟随而下。

周围还是略有熟悉的院落,两名仆人也与前几次一样,等在了马车边。

文煌仕向四周张望,高耸的院墙、紧密的树丛,以及无处不在的黑暗,挡住了周围所有可以充作标志的建筑。

他身处车厢之中,一路车窗紧闭,全然不知道路方向。他已经来过此地数次,可到现在为止的,他依然不知自己现在何处。这种感觉,完全可以说是诡异。

文煌仕没有时间多做打量,仆人在前引路,行不数步,同行之人早不知去向,他只有跟着前面的仆人,亦步亦趋,被引到与前几次相同的小厅中坐下。

座椅旁的几案上,提前放着冰镇好的凉汤,还有一只玻璃大碗,里面盛着各色鲜果。

文煌仕没有饮用凉汤的打算,也没吃水果的胃口,左手抚着杯盏,沁凉的露珠帮助他逐渐冷静。

文煌仕并没有等待太久,脚步声响,一名中年人走了进来。

来人三十四十之间,中等身量,胖瘦适中,面目平凡,穿戴也是寻常,是走进人群就再难发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