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惊讶了一下,眼睛书生就摇了摇头,叹道,“都忘了你是地里鬼,不出房门,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胡说八道。”包永年淡淡的骂了一句。
何执中是宰相韩冈的同科进士。熙宁六年到如今二十多年,爬到了判国子监的位置上,成为议政会议的一员,可谓是官运亨通了。
韩冈选了这位同年判国子监,其实就是在明着宣告世人,在铺垫了十年之后,终于要把气学定为正统,将新学的影响彻底排斥出去。
道统之争,到如今已经渐渐有了结果。气学独占鳌头,新学依然正统,然已如夕阳,至于洛、蜀、司马诸学派,全都是苟延残喘。
但这么多年来的争斗,使得各个学派都视其他学派为外道邪说,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气学恰好在这时候取代了新学,在新任判国子监上任之后,连续三月的月考都是气学内容,使得浸淫新学十数年的诸多学子难以接受。之前的学问都成了废物,付出的努力都成无用功,那么多汗水,那么多时间,全都作废了,只因为宰相的一己之念。
国子监中,对此深表不满的大有人在。刚才远走的子修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就要进入上舍的成绩,三个月的时间,直落到内舍最尾,当然怨气深重。
而包永年对此变化怡然不惧,他就算最后礼部试上出的考题是气学,他上舍前十,马上就能直接上舍及第的国子监生,也不怕与横渠书院的学生争一高下。
能在国子监中学习的都是一时人杰——尤其是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入内舍、上舍的成员——只要朝廷把要学的、要考的都公诸于众,绝大多数国子监生都不怕与天下士人竞争。只是一番怨气难解,就像有人看到家里买的黄金其实是黄铜,想要心平气和的确是不容易的。
“‘复正论,辟邪说!’”
相隔了半里,依然在国子监的丈二红墙之中,一处绿树荫荫的院落中,判国子监的何执中正从牙缝中迸出着六个字来。
“大胆!”他愤怒的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下了定语,冷静下来时,周围的官吏眼神中,都是胆战心惊。自他上任之后,为了推行气学,可是下了大力气去整治监中的‘不良’之风——只要是对推行气学不利,那就是不良。三个月后,他说话一言九鼎,气学也顺利的开始推行,而监中师生和官吏,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敬畏起来。
何执中满意的哼了一声,“从今天开始,国子学三舍统考,列入月考记录。”
连续两次月考都列下等,就要被记过,接下来三次月考中,再有一次被列入下等,那就会被开除出过国子监。这等事关前途的关键考试,没人敢缺考。
“议政,要不要派人拦着。”有人自作聪明的提议道。
“拦什么?”何执中冷着脸,凌厉起来的眼神让那人脸色一下煞白,“想学的就学,不想学的就随他们去。”
决绝的话语,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了,这位‘何同年’看起来已经得韩相公面授机宜了。既然如此,那谁还会蠢到去质疑。
好几个思路转得快的人都打了个寒战,心里一片透亮,说不定这一次的风波,就是都堂诸公自己弄出来的。
何执中很满意他手下人的反应,不过回想起之前韩冈的话,还是有点担心。
‘钓鱼从来没好结果。’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
砰。
包永年宿舍的大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大嗓门如冲锋号一样响亮,进门也如冲锋一般,人影一闪就进了房间,“延之,听说了没,啊……”
在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几摞书,被他一脚踢飞,人也绊了一下,冲着墙壁直撞了过去,幸好伸手扶住了。
包永年叹了一声,从书桌前站起来,走过去,把书一本本的捡起来,重新放好在原地。
来人扶着墙,惊魂甫定,抱怨着,“好端端的在门后放这么多书作甚?”
想起之前要说的话,又兴奋着叫起来,“延之,你听说没有!?”
包永年独自蹲在地上收拾,叹着气,“子修,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点。”
“像延之你这样,闷都闷死了。”子修一屁股坐在床上,“满屋子书,连张大点的桌子都没有,还就一张椅子。”
包永年整理着书,“这屋里摆了桌椅,就放不下书了。”
包永年的房间,纵横都只有八尺,放了一张床、一副书桌椅之后,只剩下几只脚站着的地了。体格稍壮一点的人,在里面转个圈都难。
而这样的单人间,只有不到两百名的上舍生才有资格住进来。其余五百位内舍生,四人一间房,四千余外舍生,更是八人一间,都是上下铺,也就房间稍微大那么一点。
子修撇了撇嘴,国子监生最好交游,房间里宁可不要床榻,也都要摆上待客的桌椅板凳,“图书馆里多少书?也就延之你才会在屋里藏书。”
子修念叨了两句,突地一拍脑门,“对了……都是延之你乱打岔,害我差点把事都忘了。”
他凑近了,神神秘秘的说,“延之,你可知道,出大事了。”
包永年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门扇正中一只硕大的脚印,再看看手里的书,封皮上也是一只脚印,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语气难知喜怒,“河东官军败了?”
子修惊得一声怪叫,“哥哥啊,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包永年板起脸,“别浑叫。”
“表叔!世叔!成不成?!”子修涎着脸笑道,“十四姑夫是十四姑父,延之你是你,何苦论得这么细。”
包永年脸板着,“你们想做什么?”
“没有啊。”子修扬起眉,一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