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密云(上)

宰执天下 cuslaa 3679 字 8个月前

多日来,听了不知有几百次的号角声从空中传入耳中,秦琬、文嘉、王殊都是脸色一变,变得更加难看。

“又来了。”文嘉切齿。

秦琬抓住文嘉的手,满心诚挚:“文兄弟,城上防务由你自专,愚兄无能,只能拜托你了。”

文嘉抱拳为礼,“定不负都监所托。”转身欲走,走前又叮嘱,“都监,这外栅门可不能开。”

需要在日落前清理出出城通道。

需要在日落前……

低头看着脚下已经偏移的日影,秦琬紧紧咬着牙关,对辽人的痛恨又如潮水一般涌起,他深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先见之明,好不容易救下的上万百姓到头来还是死伤枕藉,最后他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来。

“该死。”

………………

“该死!”

韩钟从牙缝中迸出了两个字来。

他方才已经放下了刚刚立下功劳的长弓,接过了亲随递过来的长枪。

最新式的线膛枪,他熟练的拿在手中,取弹装弹,一套手法熟练得比军中有名神枪手也不输分毫。

而韩钟,正是一名不在编的神枪手。

不论是常见的燧发枪,还是现在最新式的线膛枪,甚至还有军器监中,没有被军队看中,投入大规模生产的各色实验性枪支,他都使用过,而且使用过很多次。

当军中的神枪手们刚刚被集合起来,线膛枪还没有发到他们手中的时候,韩钟就已经用坏了他的第十支线膛枪,换上了第十一支。

高水平的射击能力来自于大量的练习,韩钟在练习量上绝不会少于任何人。

如果将枪支的磨损折旧计算在内,线膛枪一次射击高达五百五十文的成本,除了被挑选出来的神射手之外,也只有韩钟这样的权贵之后,才能够毫无顾忌、不需要任何节省的打出上千发。

韩钟的箭术和枪法,来自于最顶级的教导,以及最多量的练习,他有自信利用自己的射术,帮助铁道兵抵抗神火军的攻击。

当然,他觉得他还需要一部分神机营的士兵来帮助铁道兵们稳定住战局。

可是当韩钟再一次将关注投向神机营,他发现在铁道兵指挥即将面对神火军进攻的时候,神机营这一边,他们要应对的进攻也上了一个台阶。

神机营正在收缩防线,原本的空心方阵,正在被压缩成一个扁平的矩形。都不用看敌人,只看阵型变化,就知道即将面临的敌人,比之前更有威胁。

在远方的进攻集结点处,准备开始投入攻势的辽军队伍中,多了许多没有主人的战马。

韩钟将长枪挎起,从腰囊中抽出望远镜。

被镜头放大了数倍的辽国战马头上,都带着防箭的皮头套。

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韩钟运足目力,望远镜都卡在了眼窝上,还是没发现那些战马与倒在阵前的战马的区别。

“眼罩放下了。”陈六语气凝重。他没有拿出望远镜,只是远眺辽军的准备,经验就告诉他,辽军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辽狗打算让那些战马直接撞上来。”陈六为韩钟解释道。

韩钟遍体生寒。在冬天被丢进了冰海一般的寒冷。

秦琬脸色铁青,王殊脸色灰败。

就在他们的脚底下,只有数十步方圆的瓮城中,刚刚发生立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一枚炸弹就在人群中炸开。

黑色的烟在秦琬和王殊的眼前嚣张的腾起,带着辽人的挑衅,仿佛是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炸药并不多,威力也不大,仔细分辨下,其实只有处在爆炸中心点的几个人,被炸死炸伤。

但辽国细作用这个小号炸弹,给秦琬、王殊两人好好上了一课,一个有效的攻城之术,就算没有太大杀伤,也不能占据要点,但只要能够散播恐惧,就已经很足够了。

瓮城中的数千百姓因为这一个不大的爆炸,陷入了混乱中。

只有极少的几个人被炸死,只有很少的十几人被炸伤,只有不多的几十人受到了爆炸的冲击,只有区区两三百人分辨出了爆炸声来自于瓮城之中,而不是城头的火炮在发射,但爆炸带来的恐慌,传染了瓮城中的每一个人。

千百人你推我挤,没能站稳坐倒下去的人,就再也站不起身。不管脚底下踩到了什么,即使他们想停下来看上一看,旁边的人也会挤走他们,让他们无暇低头。就像是陷入了湍急的海流之中,完全是身不由己的在移动。即便还有一点点理智,只要片刻,也会在周围混沌的情绪中被侵染。

上千张嘴在呐喊,完全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嚎叫着些什么,唯一能听明白的,就是他们心中的恐惧。

秦琬、王殊,皆尽无言。不期然的,他们就想起了军营中最让所有将领恐惧的一件事——

营啸。

都没有看见敌人,没有受到威胁,也许只是一声惊叫,也许只是一句流言,甚至只是一个误会,军营中,数万士兵就突然间陷入了崩溃,失去全部理智。

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要往哪里跑,只知道跟着人在跑。也不知道敌人是谁,就拿着武器相互砍杀。数万人的大营,往往一次营啸就彻底崩坏。

这种事,他们听说过,只是没见过。

今天可以说是见过了。

千万人怀着最大的恐惧在呼喊,巨大的声浪直冲城头,即使秦琬也不由的向后退。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两名官员想要后悔,却不知该悔恨何处。

只是让人向瓮城中喊话,告诉他们可以入城,妇孺优先,男子需要经过搜检。

其中潜藏的辽人奸细就毫不犹豫的点燃了炸弹。

为什么不等靠近城门时再出手?那样的话也有可能炸坏城门。而现在,还是关在瓮城中,除了提醒城上有奸细,又有什么别的意义?

没时间再给秦琬和王殊去考虑缘由了,人群中的混乱毫无停止的迹象。现在只是南门乱起,再持续下去,或许北门和东门都会陷入混乱之中。

“必须弹压住。”王殊紧张的说。

怎么弹压?

兵无法派,枪无法用,在城头上,只能空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都监,有人在撞门!”

不用城下的士兵走报,站在城头上,秦琬和王殊完全能够感受的得到脚底下剧烈的动静。

“他们撞不开!”秦琬吼道。

“撞不开的。”王殊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