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的那一支千人队,从面对神机营阵列的位置上,挪到了铁道兵的正对面,接着下马列阵。
移动时掀起的烟尘消散,千人组成的紧密阵列出现在宋人眼前。
正对着铁路的是一个宽大的正面,数百名士兵肩并着肩,一名将领驻马阵前,像是在训示着什么。
列阵的位置接近到两百步之内,虽然看不清他们使用的武器,但阵型一摆,陈六就悚然而惊,“二郎,那个不对。”
“什么不对?”岑三在旁道,“不就是神火军嘛。”他哑然笑道,“可惜换了位置,要不然正品对赝品,那戏码就好看了。”
神机营,神火军。
宋辽两国各自编练的新军。
武器装备,训练课程,皆仿佛镜中对映。
神机营的水平,已经通过今日的作战,展现在韩钟、陈六、岑三等人的面前。而神火军,据说训练要求犹在神机营之上,此刻列阵的速度已经可以证明传言非虚。
可能是强调机动的作战,他们没能带着火炮出动,但千名精锐火枪手,要压制不堪一战的数百铁道兵,并非什么难事。
更加密集的火枪阵列,同样大小的战斗空间中,远比骑兵突击时能动用的兵力多了十倍。车顶上的掷弹兵,能对采用紧密阵型的神火军造成更大的伤害,可造成的混乱却要小了不少——只要他们有与神机营相当的水平。
岑三嘲笑道,“还以为敢兵对兵,将对将。原来是上驷对下驷。”
“二郎。”
陈六提醒,韩钟已经沉默了太久。
韩钟这时正回过头,将视线投向神机营一侧。对应的辽军此刻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锋,这一回,他们带上了空鞍的战马。
数百骑兵夹杂着同样数量的战马,奔驰在荒野上,声势煌煌,远胜之前。
一开始的战斗,比起来仅只是初步的试探,现在才是真正进入战斗。
“要冲阵了。”陈六喃喃道。
神机营的阵列并非牢不可破,只看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一回,辽人是准备牺牲战马也要把阵列冲散。
再坚实的锻炼,也改变不了血肉之躯的事实。无论什么样的精锐,也无法挡住数百斤重的奔马。
三面的辽兵同时开始冲击,之前的冲击虽然说是同时,但还是有着一定的时间差,保证投入每一面进攻的骑兵能够有足够余地转向,不至于冲撞到自己人。
但这一次,三只骑兵争先恐后,时间差已缩短到近似于零。
神火军的军阵也开始前行,显示出了他们的默契。千余人的阵列缓缓前行,如墙而进,步步有声,好似山崩地坼,就这么碾了过来。
过去与神机营交战的敌军,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韩钟这一会儿已经有了一些答案。
到了决一胜负的时候了。
“二郎。击退了他们,这一战就算赢了。”陈六给韩钟鼓劲。
韩钟在战斗中的成长有目共睹,现在的精悍沉稳,与一开始时的浮躁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这一次能够取胜,陈六相信韩钟肯定会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韩钟点点头,这当是结业的考试了。放下了弓,他轻声说,“拿我的枪来。”
。
“你们都是猪!”
当扑上来的辽兵被韩钟射杀在仓皇而退的士兵眼前,凶兽一般的咆哮声,炸响在他们耳边。
陈六须发皆张,额角上的青筋根根虬起,他方才砍死两名不肯列阵的士兵时,也没有这样的愤怒。
畏畏缩缩的眼神中,他一步跨下路基,一步跨过排水沟,再一步他跨到了被射杀的辽兵身旁。
辽兵箭簇贯胸,二尺雕翎箭只剩下翎羽还在外,沧桑的脸遗留着生前的精悍,瞪圆的眼睛里则凝固着不甘心的讶然。
“就这种货色!哈?!”
岑三脚尖踩着尸体,狰狞有如饿虎。
被质问的士兵比之前退得更远。
杀性毕露的双眼横掠过一张张畏缩如鸡的脸,心中暴躁如火焚。
就这贱种,为什么还要躲?!
一支枪刺就能解决,竟然要主帅亲自动手,还有这样的兵?!
他飞起一脚,正中后背。咚!宛若重锤。尸体横飞出一丈多,咔嚓的骨裂声,脊背都反折了过来。
铁道兵们噤若寒蝉,岑三再跺了一脚,地上的钢刀也弹了了起来。
不远处,另一名辽兵正摇摇晃晃站了起身,他刚刚奋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战马,却已经敏锐的拿起了随身的弓和箭。
刀口染血的常年生活,一生征战几十年,上百条人命磨砺了他的反射神经,武器才入手,就瞄向了威胁最大的岑三——不能活下来,那就带人一起死。
岑三背对着他,有士兵提醒,“小心。”
“就这种货色!”
岑三回过身,低低嘶吼着。眼睛里没有看见威胁,他只记得方才的惊险。正在装弹的他,差点就没救到韩钟。
他一把抓住辽人遗刀,全身如弹簧般收紧,然后奋臂甩了出去。
炽烈的阳光下,长刀在空中打着旋,呜呜的叫着,犹如狼啸。长箭才搭上马弓,长刀已经到了眼前。
辽兵一退,将马弓举到了刀前。刀刃飞旋,崩的一声,弓弦脆断,弓身陡然绷直,反凹,一阵震颤中,刀光再一旋,噗的嵌入了粗粝如树的脖梗里。
辽兵晃了晃,站住了。又晃了晃,没了声息。人还站着,已经死了。
“辽狗的刀就这样,连个脑袋都砍不下来。为什么要怕?!”
岑三怒吼,充血的双眼瞪过士兵。走上前,拔出自己的腰刀,倏然拦腰挥去。
突的矮了半截的身影中,血光如瀑。
钢刃湛然,不染一丝血痕,岑三提着刀,一脚踹倒了下半身。牛皮靴踏进血泊,刀口斜指,他愤怒,“就这种货色,你们都要躲?!”
“又上火了!”陈六悄然走到韩钟身边。
韩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模样的岑三。
倒在阵前的辽兵十几骑,当场死掉的不足半数,摔伤的一个个挣挫不起,岑三提刀上前,一刀将一名只剩一口气的辽兵搠死,又一脚踩碎了另一人的铁甲和胸骨,看见这样的岑三,韩钟茫然的看着陈六,眼瞳中明明白白写着不明白。
这只是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