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没多看,他将手指头在还湿漉漉的衣服上蹭了蹭,放到女子的鼻端,一点热气都没有。
深深的叹了口气,申明站了起来。
回头想爬回羊马墙上,可他发现,怀里抱着孩子的他,现在根本爬不上去了。
这时候,墙上伸出了一只手和一张笑脸,“阿公,快上来。”
耽搁了一下,羊马墙此时已经变得空荡荡,人群已经远去,只有几个人还躺着坐着。
申明和干瘦汉子飞快的追赶人群。干瘦汉子边走边问,“阿公,你是大夫吧?”
“算不得大夫,连医工都算不上,只会开几个草头方子。”申明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方才看到阿公你切脉了,看了就知道肯定是好手。”
两人说着,已经跟上了人群。前面不远就是南门城门,城门上,枪炮响得如同爆豆,噼里啪啦的,烟雾都散到了城门下。
周围重新变得拥挤起来,申明奋力隔开旁人,让自己怀里的孩子不被挤着。慢慢的,走到了城门前。
里面安全了吗?他看了左右周围,除了身后,其他地方都是高耸的城墙,城墙上面全是汉家儿郎。
申明踮起脚再往前看,全都是人头,透过狭长的门洞,一直往内,他看见的,除了城墙就是人。没有街道,也没有其他建筑。城门里面,人头密得像被捅开的蚂蚁窝。也不知是有几千人了。
还能挤得进去吗?申明深深的怀疑,但他的前面,多少人都在奋力向里面挤过去。
这时候,一阵刺耳的嘎嘎声,申明抬头上望,惊恐的发现头顶上的栅门正在下落。
城门口的秩序顿时一片大乱,不论是进去的还是没进去的,都用上更大的力气往里面涌去。
那些知道自己已经挤不进去的人们,抬起头,纷纷向上面哭求着,不要再把城门放下了。
但他们的声音好像根本没有被听到,嘎嘎的机械声响中,隔绝内外的栅门毫无停滞的降下来。还在城外的难民更加疯狂的往里挤,直到降到最低处时,还有人趴下来,想硬是滚进去,却被栅门压住了大腿。惨叫声这一会惊动城门上,栅门稍稍抬上去了一点,等那人把腿一抽回,栅门又砰的一声落了回去,
申明木然的望着这一切,他早已落到了最后面,根本不指望能进去了。只是他要对一人说抱歉,“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瘦弱汉子摇头。
申明,那瘦弱汉子的反应却很奇怪,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被关在门外的人们,有听到上面的声音,去西门。
。
申明浑浑噩噩的坐在羊马墙中,仰头望着城墙上。
五天来,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妻儿,失去了兄弟姊妹,失去了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辛苦劳作才挣回的家业,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四十岁不到的他,就在这几日间老了近二十岁,现在看起来已经年过五旬,即使让过去的亲朋好友见了,怕也认不出他就是申明了。
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柱,整个人都颓废了,就连契丹人也看不上他,没让他去做苦力,而是跟一些老弱一起,被赶着往天门寨过来。
之前申明就被裹挟在大队中,也不知是往哪奔,只是一步步地盯着前面的人走着。身后一直有惨叫声响起,就跟五天前,他在村里听到的一样。申明没敢回头去看,一直走到了濠河边,又趟着水游过了濠河。
浑身湿漉漉的爬上了濠河堤岸,前面还有一人高的羊马墙。全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又惊又吓,跑了一段路,还游了泳,能剩下一些气力爬过去的人不多,但申明浑浑噩噩之间,高出常人一头的身高,让他轻易的翻越了过去。
翻过墙头,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喊着,申明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小汉子。肚子上绑了个包裹,要不是衣襟敞开了,还以为他就是个只有肚子胖的大肚汉的。
这就是让人惊讶的地方,这些日子,好些人逃得连儿女都丢下了,他还能带着自己的包裹,也不怕给辽人发现他私藏财货,连财带命一起要了。
申明现在没什么精神去嘲笑他要钱不要命的举动,只是麻木的低头看着他。
他看见申明回头,大喜过望,连忙喊着,“阿公,来搭把手。”
申明才三十多岁,过去叫他阿公的也有,但都是小孩子,被比自己小几岁的人这么喊着,还是头一回。
申明伸出手,那汉子却把旁边的一个人推了上来,接着又是一个,接连托了五六个人上来,等他周边都没什么人了,他才气喘吁吁的借着申明和先上来的同伴的力气,爬上了墙头。
火炮的炮弹不停的在头顶上飞过,有从辽人那边飞过来的,也有从城头上发射出去的。被炮弹击中的城墙碎片到处横飞,时不时的就有一声惨叫。
但进了羊马墙中,终究是远离了跟在后面的辽兵,城墙上的弓弩和火枪,将他们逼在濠河之外,不敢再继续靠近。许多人翻进羊马墙之后,就一下软了下来,之前生死关头的极度紧张将他们的体力消耗得一干二净。
可那个汉子上来之后,却没有躲到羊马墙的后面,谢过了申明,就回头向羊马墙外,又开始拉人上来。
一边拉一边招呼着申明,“我说,阿公,还有你们几个,都来帮把手,好歹能救出一个就是一个。”
申明沉默地走过去,一言不发的往上拉人。其他几个也几乎都过来了,只有两个躲躲闪闪地走开了,那汉子呸了一口,又回头救人。
申明跟着那汉子,一口气救了十几个人上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要是伸出手的,都又拉又扯的拖了上来。
这些人被拉上来后,只要还有点力气,也跟着开始救人。在他们带动下,越来越多的人一起动手,把上了堤岸,却翻不过围墙的人给救上来。
被救进羊马墙中的人越来越多,愿意出力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反倒没有申明的事了。
他现在就靠在城墙边上,木然地望着天,几个被他救上来的人过来谢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