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耶律怀庆点头表示理解,又问,“敢问祖父,这是哪处营垒?”
“是保州车站的营地。”耶律乙辛道,“派出去的斥候游骑,已经绕了保州车站的营地走了好几圈,这就是他们画出的营地地图。怎么样,看起来是处心居虑要在这里死守上了吧。”
“那不是韩冈儿子驻守的地方?”
虽然是刚刚才到,但从昨天抵达,耶律怀庆就没有睡过觉,用了七八个时辰把近期战局、敌我将领都好好了解了一番,并没有因为初来乍到,而对战局一问三不知,接不上耶律乙辛的话。
对孙子的勤勉,耶律乙辛是看在眼里,在诸多孙辈中,也只有这一个在心性和才智上都勉强算得上出色的。
耶律乙辛一边在心中对孙子暗暗点头,一边还说道,“那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不过如果他死了,那跟韩冈的仇可就结得大了。”
耶律乙辛赶在此时下手,就是看准了时机,去拆韩冈的台。但韩冈事后要恨,还是恨章惇……因为离得近。但要是把韩冈的亲儿子给弄死了,这可就是血仇了,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洗得轻的。之前他儿子耶律隆还想去生擒韩冈儿子,但耶律乙辛却完全不敢冒险。
“祖父说得是。”耶律怀庆附和的说道,“如果当真杀了韩冈嫡子,日后想要和谈,韩冈保不准会怎么阻拦。”
“不过想杀他也不容易,”耶律乙辛一下子又反过来赞扬韩钟,“这份地图足够看明白了,不愧是韩冈家的儿子,这营地布置得不简单。”
“嗯。”耶律怀庆应了一声,低头看地图,试图从中看出祖父所说的不简单来。
耶律乙辛也才是第二次看这地图,之前只看壕沟、外墙和炮垒,就觉得韩钟有些能耐。此刻再一次观看,忽然之间,又发现了之前被忽略的一件事。
他盯着地图看了半刻,猛不丁的哈哈大笑起来,须发飞扬,笑得极为欢畅,“本来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没想到黏上毛,比猴儿都精了。”
耶律怀庆茫茫然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耶律乙辛笑得都咳嗽了,才忙上去捶背舒胸,问道,“祖父,说得可是那韩钟?”
“除了他还有谁?”见耶律怀庆还不明白,耶律乙辛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指着地图边角处,“你看看这里,其实是保州城,看清上面的字,保……州。你看这处营寨与保州城有多远?”
耶律怀庆看了一下地图角落,没找到比例尺,只能从营地大小来对照估算,“韩钟品位不高,只是分局提举,如果调来兵马太多,他就做不了此处主将,功劳就不是他的了。照常理,他麾下不会超过五千人,那营盘就不能太大……至于与保州距离,应该在一里开外,两里……不到。”
看着孙子一本正经的去琢磨军营和城池的距离,却还没看透其中的意义,耶律乙辛心中泛起一阵浓浓的失望,如果聪明一点,对军事多了解一点,看到地图就该明白了。
“是。两里不到!”他又强调了一遍。
“呃,啊!”得到祖父再一次提示,耶律怀庆迟了一点,还是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装模作样!”他抬头望着耶律乙辛,“韩钟是装作胆大,其实还是借着保州城的力!”
“是啊。”耶律乙辛轻轻一叹,“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小子,谁想到这么谨慎。”
。
在敌人决定的战场上作战,那是最无谋的举动。正如耶律怀庆所言,耶律乙辛宁可放宋军进入国中,拉长对方的补给线再进行决战,也绝不会选择在宋国境内,将国运孤注一掷。
“只是这样做的话,边境上的国人就要受苦了。”耶律怀庆等了一会儿,又说道,他知道他的祖父喜欢看到自己思虑周全的一面。
耶律乙辛果然点头赞许,道,“这一仗,不一定要在战场上分一个高下,汉人的大臣喜欢的是决胜于庙堂之上。那虽然是汉家读书人梦呓的玩意儿,但有时候,的确有那么一点用。”
如果双方难以在战场上分出胜负,那样的话,就必须在对面的朝堂上找到同盟。
自古以来,如此决胜于朝堂之上的情况数不胜数。
耶律乙辛相信,远在千里之外的开封城中,他的盟友数不胜数。
跟在耶律乙辛身边多年,耶律怀庆很明白他祖父的心意,“可是在章、韩二人身上。”
耶律乙辛冷笑道,“章、韩二人操纵国柄,名为宰相,实为皇帝,可这世上,岂有两日并立的太平。”
“河北这里是李承之,听闻是韩冈一系,正当面的守将是王厚,与韩冈更是儿女亲家,几十年的交情。”
“如果朕是韩冈,最想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如果战事拖延不休,待到大议会选举的时候,边事可就会成为政敌攻击的弱点了。”
耶律乙辛多年来一直都在关注韩冈,关注韩冈所倡导的一切。他对格物之学视若珍宝,却对大议会嗤之以鼻。之所以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不是纯凭心意,而是经过了深入的了解。
明年就要召开大议会,要是战事不休,损失最重的就是韩冈。多年来韩冈一直信誓旦旦,要召集天下人共议天下之事。可说到底,还是想要借助天下人的名义,来确认他控制天下是名正言顺,顺天应人。
就像皇帝总想借一个天子的名号一样,从天地那边得不到助力,就得从人那边想办法了。
但宋辽战事一开,韩冈力主对抗,除非宋军能打一个大胜仗,否则损失掉的,都是韩冈的声望。
“章惇一直都是韩冈的盟友,”耶律乙辛恣意的说道,“可看到韩冈犯错,他会不会顺手扯一下韩冈的后腿?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不论大议会成与不成,韩冈明年辞位是必然的,这个是韩冈的公开承诺。天下人都看着他会不会信守诺言。宋人在看,朕也在看。”
“如果他届时不辞去相位,多年来辛苦积攒下来的信用可就要损失大半,这是连宰相之位都比不上的损失。”
“可要是韩冈守诺辞位,大议会又无法顺利召开呢?”耶律乙辛洋洋笑道。
本来韩冈预计是进入大议会牵制章惇,如果没有了大议会,那章惇可就得到了解放。韩冈纵然能维持之前的影响力,可没有一个合适的名目,也无法贸然干涉朝政,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章惇就可以没有太过顾忌的去铲除韩冈在朝堂上的党羽。
“那……可是要遣密使联络章惇?”耶律怀庆小心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