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79)

宰执天下 cuslaa 3382 字 10个月前

撼动梁柱的掌声中,即使是唐梓明这样的外人,也不由自主的为韩冈的演说用力鼓动双手,浑然不觉掌心变红发痛。

这本就是该叫好的。

这十年来,天下太平,百业兴旺,这都是天下人看在眼里的。

百姓的负担日渐减少,而收入则不断增多,更快的交通运输方式,带动了天下各路州工商业的繁盛,日子是一天过得比一天要好。

世间早已有人在鼓吹元佑之治,将之与文景和贞观相提并论。

除了郁郁不得志的一干人等,没多少人能说这十年的不是。真正让人起立鼓掌,不是韩冈的言辞,而是这十年来亲身经历到的事实。

这一段,不是自吹自擂。从韩冈的语调中,听不出有半点自大的成分,甚至能听得出其中犹有遗憾,只待下文。

韩冈双手下压,连连示意,掌声渐渐收止,热烈的气氛平息下来,韩冈的声音也随之沉重起来。

“但以两府之能,纵倾尽全力,鞠躬尽瘁,也仅止于此。大同之世,仍遥遥难以企及。温饱尚不能普惠天下亿兆元元,太平二字,有北虏虎视眈眈,更不敢自吹自擂。”

是的。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人力有时而穷,宰相们也不过是凡人,不可能心想事成。而且他们一个个都再变老,再过几年,还能留在两府之中的,就只有韩冈一个人了。

光靠韩冈一人,独木难支。那时候,新进来的宰辅,是跟现在的宰辅们一般,与韩冈同心同德,共治天下?还是开始争权夺利,如同狗咬狗一般,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更不用说还有辽国,据闻其国势蒸蒸日上,篡位登基的伪帝却是难得一见的明君,十年来,辽国兵强马壮,财用丰沛,将国中所有部族全数统合起来,没有哪家大酋还敢挑衅伪帝的权威。

有此百年死敌,宋人是如芒在背,韩冈虽贤,也不过是一个人,独撑朝堂时,万一遇上内外有变,必定捉襟见肘。

这又该用什么办法来解决?

厅中的人众,越发的开始期待韩冈的答案。

“人力有时而穷,这是万世不移的道理。一人之能,自难于众人相匹敌。韩冈一人之力,不过一路稍安。得太后信用,两府同心,议政共举,则是十年的太平温饱。若还能有更多的同仁共襄盛举,全心全意一同为用心用力,那天下又将会如何?”

韩冈俯视全场,自问自答,“肯定是大不一样。市面会比现在更加繁荣,田产将会比现在更加充裕。天下黎庶,也会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距离大同盛世,也更加进了一步。”

唐梓明在点头。如果新人们都能比得上当今的宰辅议政,相信他们能够配合韩相公,将这个国家治理得更好。

章援则是撇了撇嘴,能比得上他父亲的这世上也就一两人,想要将之替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即使只是配合,也难有人能跟得上。更不用说日后新上去的人,肯定会与韩冈争权夺利。

但韩冈并不觉得,他相信人多力量大,他相信付出都会有回报,他相信一个合格的团体必然会产生足够的凝聚力,他更相信,日后的太平盛世,少不了自然学会的成员们。

“所以……就有了自然学会。”

【下一章在中午】

天下大同。

天下为公。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无处有征战,无人不饱暖。黎庶悉安,天下大治。

从孔圣开始,任何一位真正的儒者,又有谁不想着会有这样的治世?

韩冈的梦想,又如何不是他们的梦想?

就像横渠四句教一般,天下大同四个字,只要说出口,尤其是出自于在相对口中,轻而易举就引得儒生们如吃了五石散一般兴奋起来。

不过那只是单纯的儒生,满座的学会会员都是现实主义者,站在后面的官人、贵人们,也是现实主义者,没有读过多少书的记者们或许不是现实主义者,可他们并不太了解何谓天下大同。

而且气学以朴实为上,所谓大同,只是出自礼记中的一个理想之世,并无现实例证。以气学格物之宗的身份如此说,似有不当。以宰相的身份,韩冈的话更是轻佻了一点。

但自韩冈演说开始,会场中的人心就被他的话语所牵动,一喜一怒,皆放大在众人心中。

就像身处庙会,不免与人同喜,身处灵堂,不免与人同悲,无他,通感尔。

寻常人即使能保持自身一时的冷静,也不免逐渐为周围的情绪所侵染。这是团体的力量,不仅仅针对于外,同样能针对于内。

纵然天下大同是‘丘之未逮也’,孔夫子都自承做不到,只能凭借一点记载来遥想上古治世,但是被韩冈前一段以灭夏复土带动起来的起伏心潮,再受‘天下大同’四字煽动,便是浪涛涌涌,波澜阵阵。

唐梓明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更听到身旁的官人,连呼吸都粗重了,尽管只是须臾刹那,很快就恢复了,可比之一开始的几声冷哼,早变了许多。

“《礼记》传自先圣,然先圣亦为之束手。数千年来,只见一治一乱,乱世人命贱如草,治世亦难见‘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何也?”

又是一扬一抑,韩冈的问题,将调动起来的情绪,重又压了回去。

这是一个问题。

千百年来无人能解。

大同之世的确是好,可是谁能做得到?

孔子做不到,真要做到,那可是要比孔圣人还要厉害才行。

韩冈虽为不世出的大贤,但没人会认为他能胜过万世师表的孔夫子。

看着讲台上的韩冈,章回都在想,圣人都做不到的事,就不要为难今人。

“只因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