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及甫则劝说道,“大人,还是看一看,看明白了才好应对。”
“用不着。”
文彦博不想多看,八十岁的他老眼昏花,字多了看着伤神,何况不过是废纸而已,没有必要多费精神。
“这张纸上的文字,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看了也无益。”
“他要掩盖什么?”文及甫和文维申异口同声。
文彦博难得的挑起了一边眼皮,斜睨着两个儿子,恨铁不成钢,“还不明白?各路兵马,向受枢密院调遣,平日则分掌于副总管、钤辖、都监之手,无一人能统合一路兵马,这是大小相制,不使一家独重,以防五代旧事。”
“大人说的是军权?”文维申连忙问。
“还有别的吗?”
在文彦博看来,军权的争夺才是重中之重,而不是大议会的议员份额。
不过此事的确不在那等无能之辈考虑范围之内——他们正在因为章、韩的施舍而喧腾,无心顾忌其余——这本就是他这等宰辅重臣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大议会,别的都可以放一放,军权肯定要争的,老夫倒要看看,章、韩二人最后会出多少,还是说一毛不拔。”
文及甫比文维申反应更快一点,“……能让出京营就行了。”
“做梦。”文彦博言简意赅。
武将的人事升迁,低层在三班院,中层在审官西院,其实皆为政事堂所掌握。而高层将帅的升黜,过去是天子亲掌——如今到底是归于宰相,还是大议会,这也将会是这一次的会议所要讨论的核心,其重要性甚至不比议会选举办法稍低。
六十七万禁军,三十九万厢军,绝大多数都驻扎在北方和京畿核心之地。南方只有巴蜀,荆南,云南,广西,这几处,有万人以上的禁军驻扎。仅仅是铁路系统,就吸纳了厢军数以万计。
当然,处在外地的禁军厢军对局势的影响不大,京师中的驻军才是重点。
文及甫道:“京营至少有三成将校是韩冈当年去河东提拔过的,审官西院和三班院近期都要换人,他现在是有恃无恐。何况京师的校阅厢军早在章韩的控制中,此外还有神机营,”
文维申立刻接道,“还有皇城禁卫!”
“不用。”文彦博摇头。
要是哪位大臣把天武军都拾掇到自己的怀里,日后太后将没有一夜能睡安稳。
而朝臣们,也容不下这等手握重兵的大臣。
“不过,或许会给王舜臣。”
“他敢!”文维申叫道。
“他敢。”文及甫没有感染兄弟的激动,他对韩冈总是抱着一分畏惧。
文彦博摇摇头,兄弟家还争什么,一致对外才是正理。
天边这时正好传来隆隆的炮音,仿佛韩冈在放声大笑。
文彦博的脸色变了一下,吩咐道:“把那张纸拿来我再看看。”
。
‘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相互制约。’
‘大法院结案为终审之制,不可再改易。’
‘九位大法官任职终身,亡一人方能补一人,九人之中,年资最长为首席大法官。’
‘以罪弹劾宰相,第一需要大议会三分之二成员通过,第二,还须得到九位大法官中的六人共同认定宰相有罪。大议会弹劾大法官,同样要求议会的三分之二成员通过。’
‘大法官的提名,则来自于首相。’
冯京慢慢翻着一摞草草装订起来的纸页。纸上字迹潦草,文字又跳脱得厉害,行列排得也不整齐,看得出来这是匆匆忙忙抄写下来的东西。
但纸上的内容,让冯京看得很仔细。
当年离京时,还只是被许为未来宰相的新星,但此番回京,宰辅之位都坐稳了近十年。
韩冈的一举一动,现在都是冯京关注的重点,而韩冈的计划,那就更是得用十二分的心去揣摩。
看了一遍,又回头再看一遍,反复者三。
越是揣摩,冯京脸色就越是沉重,最后他问面前的客人:“此中事当真?”
来客的回答,与他方才把这本手记交给冯京时一字不差,仅仅语气稍稍变化,“回相公,这是从中书门下抄来的!”
确认了真实性,冯京低头看着手抄,又陷入了沉默。
设大议会代天子之政,设大法官分宰相之权。
冯京素知韩冈善于别出心裁,但这一次他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了,已经不能说是别出心裁,甚至可说是荒诞。
韩冈究竟是多防着宰相,种种掣肘下,宰相还能做什么?如果只看他的种种建议,还以为宰相是别人在当着。
难道他日后是想去做大法官?或是去掌管大议会?
但大法官有九位,大议会的成员更是多达数百。韩冈即使做到首席大法官和大议会议长也没用。
朝中大臣,进退升黜皆掌握在政事堂的手中,所以宰相能控制住他们。
可大法官也好,大议会议员也好,他们的身份并非来自于首席大。法官和议会议长,分别来自于宰相和州县,谁也别想掌握住大法院和大议会。
只要韩冈打算新设的这两个衙门制度上没有大的变化,那首席大。法官和议长只会是个鸡肋。宰相的权柄再怎么削除,都不是这两个位置能比拟。
冯京不信韩冈会糊里糊涂的为了些许名声而自缚手足,想必是有着更深层的用意。只是冯京实在弄不明白,完全理解不了韩冈的行为。
冯京记得曾经在《自然》上看到一种说法:大脑是人类思考的器官,一切想法一切盘算,都是自大脑中浮现。如果韩冈现在就在面前,冯京觉得自己多半会忍不住把韩冈脑壳撬开来,看看里面的脑浆是怎么翻的——就像代州医院里面做的一样。
“还有更多消息吗?”冯京只能问道。
韩冈不在面前,即使在面前,冯京也打不开他的脑壳——被金骨朵敲破脑壳的几率还更大一点。这位前任宰相只有拿到更多信息来判断。
“只有这么多了。就是文潞公那边也不会知道更多。”
“是吗?”冯京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