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诸位还是不要太放心。只要一直有在订阅《自然》,想必就会知道,对药物和毒物的认识,这些年发展得有多快。”韩冈突然道。
韩冈一起一伏的调动议政们的情绪,刚刚缓和了一点的气氛,这下又变得凝重起来。
“上一期……不,是再前一期,”李承之回忆着,“我曾看见有一篇论文,说得是各种毒药的发病症状。其中有好些毒药,我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类似的论文有好几篇了。”韩冈道:“化学和医学发展得很快,毒药早已不再局限于砒霜、牵机那等低等的货色了。如何将无毒的物质化合成有毒的物质,对任何一名医学生来说都不是难题。”
“玉昆,这可不是玩笑。要是我们遇到这些毒药怎么办?”曾孝宽带着责怪的语气提醒韩冈。
“备一位代州医生吧,”韩冈依然是带着玩笑说道,“在外科和解毒上,他们的水平可以信任。”
代州医院培养出来的医生,也许不如太医局出身的医生广博,但在军医专才上,却远远过之。且即使是太医局的医生,想要毕业,也得去代州走一趟进行培训。
这是所有京师官员都知道的一件事。
太医局的医生只能用牛羊猪来代替人体解剖,而代州医院一年能做十几具活体实验——用的都是从代州周围的蛮部买来的奴隶。
对于此事,京师之中并非秘闻,但人人皆视而不见。因为这么做,能促进医学进步。术比华佗,能在不杀死病人的同时进行开膛破肚,这样的医生,如今越来越多。
只要能多培养出一名华佗级的神医,就意味着多了半条命,别说一年十几二十个蛮人,就是用百蛮夷来做活体实验,京师的高官显宦们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至于什么仁德,还是丢一边吧,自家的性命那是最重要的。
韩冈带着些微笑意,望向章惇、苏颂,却被章惇瞪了一眼。
今天的确要压制一下熊本,但将话题岔得太远,也未免太过无聊了。
章惇再一次敲响了桌子,“我知道各位都担心太妃的事,闲话就不多说了,还是投票吧,反对追究太妃之罪的请举手。”
没有一人举手。
“想要现在就追究太妃之罪的请举手?”
熊本举起了手,但跟随者为数寥寥,之前跟他同气相求的几个人,有一半都把手压在了桌子上。
章惇望着苏颂。
苏颂站起了身,双手撑桌,“既然如此,那就暂且少待时日,待天子大婚后再议。”
会议结束了,除了再议,没有做出任何决议。
不过与会者大多很满意,因为能够参加这个会议,就代表了他们的地位。
只剩三位宰相的时候,苏颂方对章惇道,“子厚兄,这一次很被动啊。”
不断动摇天子的权威,甚至连各种小动作都不吝施为,章惇其实比韩冈更加急切一点,而苏颂正是不喜这一点。
“总得做些什么。不是吗?”章惇反问,又把韩冈拉了进来,“而且此事也亏了玉昆啊。”
韩冈苦笑了一下,能造成中毒症状的微毒药物,在《自然》上刊载过相关论文,被有心人看到不足为奇。
他正想说话,却被一名内侍打断,“启禀苏平章、章相公、韩相公,官家方才腹痛不止,几位太医束手无策,还请相公速速入内。”
苏颂抬头看着依然明亮的天空,“明天吧,今天实在太晚了。”
。
“阴设淫祀,早晚祭拜,至今已有三月之久。暗使巫蛊,魇祟太后,仅是被查证的就有四桩,今日更是私授天子药物,以污太后与议政。不过三个月,太妃便做下如此多事,之前更不知有多少。真不知是该赞她性子坚韧不拔,还是说我等对她太过纵容,让她不知收敛?”
熊本似笑非笑,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轻轻合了起来,封面上绝密二字清晰可见。
这是仅止于议政才能取阅的机密,这也是议政才能参加的会议。
在京的议政重臣再一次汇聚一堂,只为了今日发生在福宁宫中的一件事。
熊本双手压在巨大的圆形桌面上,质问着同在桌旁的宰相,“可一可再,不可再三再四。熊本敢问苏平章、章相公、韩相公,我们到底要忍受……太妃到何时?”
熊本的质问,立刻引发此起彼伏的责难。
“说得也是,太妃唆使天子用毒,这简直是笑话了。几桩事传将出去,天下万邦如何看我大宋?”
“太后久病不愈,究竟是何原因?是否便是太妃巫蛊之术造成?”
“太妃如此放肆,就是仗着她是天子的生母。照我看,天子那边得早作打算了。”
“三位相公打算怎么办?”
“不能再依照之前的计划了。”
“私设淫祀,在宫闱中已是大忌,以巫蛊祟人,依法度也该论死。”
议政的责难,如同破堤之水,陡然爆发了出来。
太妃是天子生母,又处在深宫之中,要是真的欺负狠了,还能不顾身份的撒泼,除了太后能压得住她,他们这些外臣一般情况下,还真的拿朱太妃没辙。
但现在议政们连皇帝都不放在心上了,又何况做出了如此恶毒之事的太妃?
而宰相们一直采取的绥靖态度,完全可以说,正是太妃如此肆无忌惮的主因。
面对众多责难之声,章惇仿佛被雨水拂面,微微眯起了眼睛。
放在过去,即使有着议政重臣的身份,这些人里面也没几个敢于攻击宰相的决定,敢于挑衅宰相,但自从第一次议政之会后,议政们对自己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识。
今日的攻击,可以算是他们第一次的试探了,数一数,挑头的熊本不算,竟有七八人了。
不得不说,这个感觉很不好。
他飞快的看了两位同伴,苏颂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睡着了一般,韩冈则同样靠在椅背上,手肘架在扶手上,十指交叠扣在桌上,饶有兴味的看着一切,嘴角还带了点高深莫测的微笑,犹如局外人一般。
章惇脸色又难看了一分,伸出手,屈指敲了敲桌子,厅中顿时就安静下来。
宰相的积年之威,又岂是议政们团团坐在一起,就能抹杀得了?
章惇没有去回答方才的众多质问,闲闲的问了韩冈一句,“玉昆,你是拿什么冒充药物的?”
“是鸡骨烧成的炭粉。”韩冈坦然回答,接着又对众议政补充道,“骨炭粉能吸附胃中毒物,各位若遇上有人食物中毒,除了催吐之外,还可以试一试骨炭粉,多少还有些用处。”
韩冈的教学课,带着点缓和气氛的用意,但连个凑趣开玩笑的都没有。
熊本台面下的双手紧张的握着。
对自己的试手,章惇还有些反应,而韩冈就像一团棉花,打进去混不着力。
但不论是章惇,还是韩冈,都表现出了自己的实力和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