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易法变制隳藩篱(十)

宰执天下 cuslaa 3537 字 10个月前

脏事本就不是不能做,重要的是事后要及时洗干净。能走上宰辅之位,哪个人的双手都不会干净,但要是觉得可以不惜声名,不计毁誉,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就像王安石,把三十年积攒下来的名声帮赵顼富国强兵,等即将功成的时候,就被皇帝当做烂泥给甩掉了。之所以能甩得那么顺利,便是因为王安石的名声已经消耗一空。

尽管王安石并不是很在乎,但韩冈可是在乎的很。名重天下,不仅意味着权力,也意味着安全。

“这话说得好。”章惇抚掌大笑,“还以为玉昆你记不得前两天说的话了。”

“当然记得。”

前两天,政事堂就从不同途径得到了密报,说是有一群小臣准备闹事。

今天凌晨更是收到急报,说其中一人要在宣德门外当众宣读奏章,甚至放言要玉碎门下,以此来警醒世人。

三更的时候,所有的议政重臣,还有镇守宣德门的神机营都通知到了。

叶祖洽作为上官,打算尽一尽人事。但还有一队士兵守在门洞耳室中,等着此人在宣德门闹事时,将之登时收捕。

收捕士大夫与收捕宗室截然不同,但议政们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早在前两天,章惇就征求过韩冈的意见,‘要当真有人跳出来,玉昆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韩冈当时很干脆的说道,‘逆贼党羽,一并抓了就是。’

济阴郡王干脆利落的被捕,正是因为有了韩冈的意见。而决定收捕任何一位打算站在天子一方的朝臣,也都是因为得到了韩冈的首肯。

推行新政,首要在于分敌我,分清了谁是敌人,谁是盟友,剩下的就是对敌人的无情打击。

真有必要动手,韩冈绝不会犹豫半点。

“不过玉昆说得也不错。”章惇道,“这些人的确不该再留于京师。不过陈瓘必须留下来。”

韩冈想了想,点头道,“子厚兄的想法更妥当一点。”

“邃明、令绰你们怎么看?”章惇又问。

张璪立刻表示赞同,“陈瓘的确不便遽动,留他一阵也好。至于其他人,早打发出去也能让京师安静点。”

曾孝宽同样点头,“的确如此。”

眼下制度初行,人心未稳,若无必要,韩冈和章惇都不打算随意罗织人罪。看不顺眼的,远远的打发出京好了。以大宋之大,让其就此寂寂无声,并非难事。

但陈瓘看起来也算是死硬派,在城门前一番做作,也被许多朝臣注意到了。政事堂若贸然下调令,他若拒绝怎么办?

大宋的朝臣,可是有名的挑三拣四,朝廷也不能以此来问罪。若是给了陈瓘三番两次公然拒绝政事堂任命的机会,反倒成就了他的名声。

还不如就放在京师看着,有什么不对,就立刻抓捕。而陈瓘的同伴,不过是些怯懦之辈,又不为人所注意,悄悄地打发出去也省事。

几句话将此事议定,又一起讨论了其他政事,张璪、曾孝宽先行告辞。章惇和韩冈没动,待厅内厅外人声稍静,章惇方才正容问道,“燕达如何?”

叶祖洽遥遥望了自己的两位下属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段时间,他手下的几个新人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叶祖洽这位礼院之长自然不会不清楚。

御史台如今已成了宰相们掌控朝堂的工具,里面充斥了对宰相俯首帖耳的鹰犬。

而朝中那些原本能够加入桀骜不驯的年轻人便都被塞到了如太常礼院这般清闲又无权的衙门里。

陈瓘是元丰二年的榜眼,才学胜人一筹,治事也十分干练。本来一任知县后,就要调往中枢,但他在拜见宰相的时候,竟建言章惇早日劝说太后归政,这一下,就从中书刑房习学公事,变成了太常礼院的编纂礼书。李高还有另外两人的情况皆如此。

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又不忿自己得到的待遇,自然会想要打破现在的局面,争出一条路来。

叶祖洽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他自己年轻时也做过相同的事。所以在通报给章惇之后,他便没有再多干涉此事了。

肯定不能成事,就让章相公、韩相公多多操心好了。

叶祖洽曾与韩冈闲聊起如何用兵。

韩冈说用兵之要,首在一个信字。

一个意思,自然是智信仁勇严中的信,另一个意思,就是能得敌信己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叶祖洽作为议政重臣,已经得到了政事堂的通报。

濮王府共谋大逆,赵宗晖和赵宗祐对此都供认不讳。

案子虽说还待细审,但罪行大体上已经定下来了。

赵宗祐是主谋,其兄弟自赵宗晖以下皆知情不报,视同谋逆。若有人想要为之奔走、抱屈,开封府也会打消他们的念头。

至于这件案子最后会怎么判,数日后议政会议上,将会共同作出决定。

濮王府一倒,皇帝还能依靠的对象已经没多少了,还敢于议政会议作对的朝臣宗室勋戚,也将会凤毛麟角。

叶祖洽很满意现在的状况。

原本权轻事繁,时常争于口舌的太常礼院并不为朝堂所重,而叶祖洽本人,也并非有多高的人望。但如今,只看纷纷上来见礼的朝官,便可知议政重臣这个身份,到底有多贵重。

叶祖洽如今判太常礼院,却完全没有维持君臣之礼的想法。

赵煦这个皇帝,本也不是那种能激发起臣下忠心的天子。年纪幼小还是末节,弑父的罪名也不算什么,掌权后完全可以栽到别人身上。太后重病更是一个好消息。

可最大的问题,是他的身体情况让臣子不敢贸然将宝压在他身上。自幼体弱,没有儿子,父祖皆短寿,这些都是赵煦的不利条件。

谁知道他能不能活到二十岁?若刚刚亲政,正准备与宰相一较高下的时候,突然暴毙,这谁当得起嗣后宰辅们的反扑?

如果没有韩冈,也许还有很多人愿意赌一把。但韩冈的身份和他的立场,实在是镇住了许多人。

至少叶祖洽,只要还能维持现在的地位,他是绝不会去考虑报效天子这一条路。

侍御史知杂事刚刚从叶祖洽身前离开。方才那张谦卑的笑脸,实在很难让叶祖洽相信,他便是过去最让人畏惧的御史台的副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