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何掌纶言奉帝尊(上)

宰执天下 cuslaa 3509 字 10个月前

章惇和韩冈对视了一眼,同时轻叹了一声,俗话说人走茶凉,在宫廷中,这茶汤凉得尤其快。

如果太后安好,这宫中没人敢兴风作浪。但她一病倒,立刻就有人倒向天子了——想赌一把,又有胆子,从来都不少,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而心怀犹豫之人更多,只要章惇、韩冈有一点应对不对,他们立刻就会倒向天子。

幸好还有许多人是没办法跳槽的。尤其是在上面一点的那位王留后。

“苏平章,两位相公,还请回吧。有官家侍奉太后,太后很快就会康复的。”

那位内侍甚至都趾高气昂起来,在三位宰辅面前指手画脚。

韩冈懒得多话,指了那内侍,对王中正道,“拖下去。”

王中正有了主心骨,立刻就有了精神,一声低喝,“听到没有,拖下去,别吵着太后。”

两名班直随即应声而上,将那内侍掀翻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先一脚踢碎了他的下巴,牙齿乱飞,满口溢血,顿时就说不出话来,随即一柄长剑自腰后捅进去,顿时就没了气息。

韩冈和章惇对此理都没理,径自排门而入。平章军国重事的苏颂皱眉看了内侍一眼,也跟了上去。

寝宫之中,天子赵煦平静得站着,对宰辅们的到来没有任何意外。

太妃朱氏则抬起头来。看见外臣,朱太妃都没有躲避的意思,拿着条雪白的汗巾,稳稳的坐在床榻旁。

赵煦侧过身,偏头看了看依礼参拜的章惇和韩冈:“两位相公也入宫来了。”

继而又看到了苏颂,“苏平章,还是进来了啊。”

小皇帝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讽刺味道。

韩冈、章惇、苏颂先后在天子面前参拜,赵煦也没说平身,又返身望着太后的卧榻。

韩冈径直起身,“太后一身系于天下,乍闻病情,臣等安能高卧家中?”

朱太妃转过身,眼中喜色甚至都没有遮掩,她拿着汗巾蹭着眼角,带着浓重鼻音:“谁想到太后好端端就昏倒了。相公们也真是公忠体国,大晚上的入宫来探问。”

“太后入睡前曾有口谕,诏臣等入宫。”章惇面不改色的欺君罔上,这就只要一个借口,剩下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说着就与韩冈一起向前。苏颂也没再犹豫,一同上前去。

当值的翰林医官安素之正坐在太后榻前,拿着银针在太后手上慢慢捻着。雷简在旁坐着,手上提笔,似乎是在写医案。

韩冈对太医局中一应翰林医官的情况了解很多。

雷简就是个凑数的。但安素之的医术在太医局中也算得上是出挑。尤其是针法,当可算得上是一绝。如果太后病情不重,几针下去,至少能够醒来一会儿。

韩冈走近了几步,就见榻上的太后紧闭双眼,脸色蜡黄,颧骨在腮上落下了深深的阴影。

平日里隔着一重屏风,又画着妆,竟然没有发现,为了国事,向太后已经憔悴到了这般田地。

盖了厚厚的被褥,胸口甚至难见起伏。

在太后的手上扎下几支银针,安素之放下手,先起身擦了擦汗,回头对三位宰辅拱手,权作行礼。

“太后病情如何?”

章惇立刻问道,视天子如无物。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

赶车的马夫是个好手,没有吆喝,连个鞭花都不见响,就让四马拉动的大车,轻巧的转上了御街。

韩冈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反复推算各种情况下的应对。

在儿子面前,他指挥若定。但到了黑暗私密的空间里,忧虑再也无法遮掩。

如此平稳的马车,又有谁能想到,车轮距离千丈悬崖只有一尺之遥?

没人能把所有事都算计精准,太后突发重病,让人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熙宗中风的那一桩。

那一回,宫中最有权力的几人,人人都盼着熙宗皇帝能好转——难道当时的高太后会希望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这么英年早逝?这就有外臣活动的空间。

但这一次,太后一倒,剩下的可就是天子和太妃了。大内的会通门、宣佑门一关,天波门下锁,里面发生什么事,外臣都伸手莫及。

现在自己往禁中赶过去,尽管心知才几个时辰的时间,连身边人都是太后耳目的太妃和皇帝还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但心中还是不免忐忑。

理智能够控制,但心情可没那么容易控制住。尤其是在自己明明还有其他反制手段的情况下,偏偏还要去冒风险,从纯粹的理性角度来看,当真是有些蠢。

如果是章惇,想必不会选择这条路,而是会用更加稳妥的办法。

不过,在章惇看来,自己肯定会入宫,所以同为宰相的他,也必须入宫。

韩冈想起章惇气急败坏的反应,也不禁一乐,也算是害了他一次,可惜没能亲眼看见。

之前章惇遣人传话,跟自己说了一下出发的时间,就是想要先商量一下,到底是入宫还是不入宫。

突然有一骑靠近马车,在车边弯下腰,靠近车窗,敲了两下窗户,待里面的韩冈拉开窗户,低声禀报,“相公,苏平章刚刚过去,大概是一刻钟前的样子。”

“嗯。我知道了。”韩冈点头。

报信的亲从退开,韩冈拉上窗帘,重重的靠上椅背。

风从敞开的车窗刮进来,卷动窗帘,外面的灯火映得韩冈的面容忽明忽暗。

苏颂入宫了。

这下子,不论章惇怎么想,都是必须入宫了。

所谓的退路,自然也不复存在。

再次拉开车窗窗帘,韩冈吩咐道,“走慢点。”

队伍顿时慢了下来,就在此时,自前方的街口,闪出一片灯光。

很快,一支队伍出现自街口,上百支玻璃灯盏晃着,驱破了天街上的黑暗。

“相公。章相公来了。”车窗外,再次有人禀报。

“停车,把我的马牵来。”

韩冈吩咐,马车骤然停下,整支队伍也戛然而止。

韩冈从车上下来,换了马,骑过去与章惇并辔而行。两支队伍,也会合一处。

两人沿着御街,缓缓向宣德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