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到韩钟的问题,冯从义有几分惊讶,之前在江南时,他这侄儿对这件事也没关心太多,想了想,说道:“可观其自败。”
“就这些?”韩钟有些不满意,“依爹爹的脾气,应该不会容忍他们得意太久的。”
冯从义皱起眉,深深的盯着韩钟,“……钟哥,是不是有人向你打听了什么?你可要知道轻重。”
“四叔放心,不是别人问。是侄儿昨天问爹爹,爹爹让我自己找答案。”韩钟涎着脸笑道,“可惜侄儿太笨,左思右想想不通,这就过来求四叔你帮帮忙了。”
冯从义安心了。韩钟若是撒谎,回头见了韩冈立刻就能戳穿。笑道,“你爹这件事做得好,你爹娘,把你们这些小子保护得太好了。想当年,你爹十五岁就出门求学,你是十五岁就出门游玩,说是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可以增长见识,现在路走了不少,至于见识涨没涨,当然要考一下。”
“就是这么说啊,所以来求四叔解惑。”
冯从义摇头,“这个忙叔叔可帮不了。你爹既然没说,四叔又怎么能说?”
“四叔,侄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知道该为家里分忧了。但不经历,不领会,一直都懵懵懂懂,就不知该如何做才对。润州、秀州的事,侄儿想不明白,希望能多得一点指点。”韩钟眼神坚定,看着冯从义。
冯从义笑了起来,“既然钟哥儿你这么说了,那四叔也不好在推脱。不过你爹既然考你,直接告诉你就是舞弊了,这可不好。”
“那四叔说怎么办?”
“你就说说,如果你在你爹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韩钟不假思索,“当然是严查各家工厂。”
“天下工厂工坊众多,查不胜查。家家皆有靠山,你若是强行干涉私家的产业,你爹在士林中的名声可就臭了。”
“孟子有云,虽千万人吾往矣。依爹爹的性子,也不会怕。”
“你爹是打算推广工厂,吸纳无田的人口。工厂新起,弊端必多。若是有人借机攻击工厂,坏了你爹的大计又如何?没有了工厂,再过十年,就有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将无田可耕,无食可吃。”
韩钟皱眉说道:“可以移民他乡。”
“移民,又能有多少活下来?三万五万,官府照顾得了,一路上九成九能活下来,十万八万,那就有些勉强了,要是五十万,八十万,不是饿死在路上,就是揭竿而起。”
“但倭人之苦,爹爹不可能不管。”
“倭人非是华夏贵胄,化外野人而已。何况他们在辽人手中,本就是朝不保夕,随时随地都可能性命不保,将他们招到中国来,尽管苦一点,可大部分还是能活下去。一日两顿,每日鸡鸣起床下地,你觉得苦,天下农夫都不觉得苦。每天都要跟开水打交道,中国人觉得苦,但异邦野人却觉得比过去的生活都要好多了。”冯从义很认真的指点着侄儿,“钟哥,你爹的书要细读,要抓住主要矛盾,另外,要学会用全局的眼光看问题。”
韩钟眨着眼,深思起来。
“好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你爹的决定,事关天下亿万百姓,绝不是轻率而为。”冯从义打断了韩钟的思考,开始往外赶人,“这件事剩下的,就等你哥哥姐姐和表妹成婚之后再想吧。现在,你可没这份闲工夫。”
。
与韩冈一番深谈,从相府出来,冯从义带着从人一路向南。
车轮辘辘,经过州桥离开内城,然后继续向南行去。
当街边穿着宽袍大袖的年轻人多起来的时候,就知道国子监就在前面了。
一道斑驳的白色围墙,上覆青瓦,这就是大宋的最高学府。里面有超过两千名学子求学其中。
其中大部分,这辈子都无望金榜题名的一天。不过依然一个个趾高气昂,自觉可以慢公卿、傲王侯,就在街边小店中指点江山。
冯从义没有在里面上过一天学,但他手下的人与国子监生多有往来。这些年来,冯从义看过不知多少密报,秘密评价过不知多少士子。国子监中,真正可以入他之眼的杰出人才,一只手就数完了。
幸好不用看见这座国子监太久了。
接近南薰门,人流越发的汹涌,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一名巡卒,站在大街中央,看见有人违反行路规则,
出了外城不远,前面的道路两分,一向前,一向左,皆是宽达百步。
继续向前,是开封车站。京城前往天南地北的旅客,如今大多从此处出发。
左侧是前往青城行宫的道路,那里也是祭天的圜丘所在。
在其附近,是国子监新址。如今上千名大工小工正干得热火朝天,到了明年就能入住了。
到那时候,国子监的旧址上,将会修起一座大体育场,专门用来进行各项赛事。不论是蹴鞠,还是赛马,又或是射箭、相扑,甚至观兵,都可以在这片场地上进行。
当初国子监外迁,通过得很顺利。但在原址作何改建,则争论了很久,期间还几经反复。最后才变成了大体育场。
韩冈一直都鼓励全民强身健体,士人更要文武皆能。上古士人为诸侯臣,四方皆敌,入则需临民,出则需治军,文武不能偏废。诗词歌赋,仅是六艺之一,却在隋唐之后,因以诗赋取士,而变得凌迫所有学问。
韩冈最是想改变这股风气,让士林之中,在邀风赏月之余,也知道金戈铁马的好处。
但在国子监旧址上修建大体育场的建议,据冯从义所知,却不是韩冈的意见。而是蹴鞠、赛马两大总社,分头说服了诸多议政重臣,又通过报纸操纵舆论,最后在朝会上顺利通过了。
整个过程中,两位宰相都没有干涉太多。韩冈对此甚至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
待两年后,便有一座能坐下三万多观众的巨型建筑矗立在开封城南。也难怪蹴鞠、赛马两家死对头会在此通力合作,仅仅是三万张门票,就足以让他们把杀父之仇都放下了。
不过,冯从义一想到当大体育场中坐满了三万多观众,一旦有人在其中闹事,引起了慌乱,那可不是条人命就能收场的。
不论是在京师,还是在陇西,冯从义都亲眼见识过,赛场旁的观众头脑热起来,会变成什么样的混乱场面。
他希望大体育场的四周,能多修几条离开的道路,再将观众席一段段的分割开来,各段不能相通。即使发生了混乱,也只局限在其中某一段,而不会蔓延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