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重病的太后逼着出见群臣,张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连声‘不敢’,然后跟同僚们站在了一起。
但太后是必须要跟宰辅们见上一面的。
宰辅们不敢妄闯太后闺房,那么太后就得强撑病体出来见一下宰辅。
不出面让他们这些宰辅看个明白,谁也不敢保证门内正与他们说话的是太后,而不是声音相像的另外一人。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们都必须要去质疑、印证。至少这一次必须要见面。
“还有谁在里面?”
回到同僚身边,张璪低声发问。他问得不清不楚,不过他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知道他在问什么。
“只有御医,还有天子。”
韩冈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道。
“北面呢?”张璪冲北侧努努嘴。
不用多问,韩冈也知道张璪指的是谁。
“没过来。”
张璪安心的舒了一口气,圣瑞宫中的朱太妃没过来,就是最好的消息。
要是她现在就在在内殿中,搂着天子跟太后说话,事情就麻烦了。
不!!!
张璪忽然皱眉,如果她不是因为怕事,而是心思沉稳,也不是什么好事。
门内传来脚步声,张璪的身子立刻绷紧,微低下头,用余光死死盯着门口。
脚步声很慢、很轻,不过很快就挪到了门前。
先出来的是两名内侍,两名宫女,还有牵着天子的老宫人,再下来就被两名宫女搀扶着的太后。
在低下眼帘的一瞬间,张璪的视线从太后身上划过,脸颊蜡黄的,看不到半点血色,完全没有化妆。衣冠倒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外殿正中,就像是正式上朝一般。
“让诸位卿家挂心了。”
生病的时候还被逼迫着起来,太后也看不到什么怒气。只是有气无力,没有人扶着,便坐不稳的样子。但宫女和内侍却不敢近前搀扶,让太后坐下后,便松了手,以便让宰臣们确认。
“臣韩绛叩见陛下。”
确认了太后并未受人挟持,韩绛立刻俯身拜见太后。
韩绛领头,宰辅们一个个都拜了下去。
与其他宰辅不同,王安石很是无礼的盯着太后,直到可以确认为止。韩冈也盯着太后的脸看了一阵,而后才低下头去,与同僚们一起行礼。
即便是宰辅,也少有能看见太后真容的时候,确认太后不是冒充,确认其并未被人挟持,最后在确认还有比较清醒的神智,如此才让王安石和韩冈安心下来。
。
太后有恙,而且是昏迷。
这是要重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在上朝的半道上晕倒?!
而且看杨戬慌慌张张赶出来通报的样子,就知道太后并没有来得及给他吩咐什么,肯定还没有醒过来。
这样的病情谁也说不清是轻是重,但至少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会不会变成难以治愈的重症,甚至到了最坏的局面,更是让人心中忐忑。
如果太后的病情就这么散布出去,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
恐怕有心人立刻就多了起来,至少圣瑞宫那边肯定要动心思了——朱太妃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了。
朝臣们为此面面相觑。
这才太平几天功夫,怎么看着就要又乱起来了?
皇后垂帘,上皇驾崩,太皇宫变,宫外就不说了,宫里面的事情都是一桩接着一桩,完全没消停过,好不容易安生了一年,这就由出乱子了。
大部分朝臣最怕的还是宫中不稳。那时候,朝堂上少不了要乱上一阵,想自清自净的都免不了要卷进漩涡里去。一个不好,就会翻船,这辈子的辛苦都要打水漂了。只有那些想趁着浑水,挣上一份功劳的乱德之人,才会兴奋不已——机会终于来了。
不过吕惠卿等待的机会没了。
吕嘉问暗叹起来。他不是宰辅,没权力跟着往后殿去,只能随班退出宫中。
而在外的吕惠卿为了回到两府班中来,费尽了心思,想要靠军功,太后这么一倒,什么辽国都要抛到闍婆国去了。倒是回归两府的希望,却多了那么一两分。
被丢下的张璪看着已经走光了的前排,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押班的差事是宰相和参知政事轮班分领,在文德殿带着不厘务的朝臣向空无一人的御座行礼。而有实务的朝臣则是参加垂拱殿的常起居,这一朝会是天子和垂帘太后必至。
在垂拱殿率众押班退朝,张璪还是第一次,但韩绛、韩冈都跑了,他不出面,礼仪上其他朝臣真都不好走。
正常应该是资历最浅的一位留下来,可韩绛偏偏留下了他张璪。
也不知道这算是坏事还是好事,或许可以这么想,韩绛不希望韩冈留下来,让他有机会直接控制军队。
当然,更有可能的就是韩绛认为,韩冈作为传说中的药王弟子,越早赶到慈寿殿,越是对病倒的太后有好处。
只要不是韩绛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就好,张璪这么想着,一边出班领头向着空无一人的御座开始行礼。
杨戬正冒汗,撑在地上的手连打了两次滑,差点没一头撞在黝沉的金砖上。
宰辅亲自出手,真是寻常人一辈子都难见到的场面。
上一回,是蔡确遭殃,这一回就落到了他这个小小的内侍身上了。
王安石年纪老大,但力气可不小,尽管只是嫌杨戬挡道推了一下,但他跑过来之前,腿脚早都吓软了,别说体格高大的王平章一伸手,就是削瘦矮小的曾布还在这里的时候,也是一根手指就解决了。
爬了几下,杨戬好不容易才起身。
殿中张璪已经开始率领群臣参拜,杨戬小心翼翼的向后殿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