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副使,种建中负有统帅使团卫队的职责,同时在各项活动中,遇到辽人挑衅时,给予相当的回应。射猎、论武,武臣使节都得有些水准,免得为辽人小觑。不过这一回来辽国,种建中完全没有运用到自己才干的地方,只是按部就班,一步步的北上,抵达永平淀。尽管一路上感觉到了异样,没有使辽经验的他,直到在捺钵中安扎下来后,才察觉到了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
绕着绳索慢慢走了一圈,身后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回头看时,是向英凑近了过来。
“彝叔,看出了什么没有?”向英小声的问着。
虽然他是文官,但向英毕竟是靠太后的关系才得重用。而同为副使的种建中,与韩冈是极亲近的师兄弟,叔父又是贵为太尉的种谔。即便是太后的亲族,向英也不敢对种建中有任何失礼之处,反而有事没事就表示一下亲近之意。
种建中虽不敢与太后家人太过接近,可也不会拒人千里,叹了一声:“就是看出了也没什么能做的。”
“王内翰只知道等,但现在再等下去,可就没好结果了。”向英心急如焚。
大宋的臣子,除非得到朝廷的准许,不可能参与到权臣谋逆的行动中去,不管耶律乙辛本人怎么涂脂抹粉,本质上还是一个篡字。若是他们这几位使节参与了耶律乙辛所谓的禅让大典中,回到京城,朝廷绝不会轻饶。
出使外邦,使臣即便仅仅是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回到国中都免不了要受到责难。要是参加了耶律乙辛的禅让大典,这辈子就完了。
都是代表大宋的使节,出现在禅让台下,让异国异族的贡使看到了,还以为大宋承认了耶律乙辛谋朝篡位。
“但我等身处狼窝之中,又有什么办法?”种建中摇头,“难道还能阻止耶律乙辛不成?”
“怎么可能阻止,只是怎么躲过这一劫?”
看眼下的架势,说不定这两天就要禅让了。就算不参加禅让大典,等到递交国书,耶律乙辛穿着天子服坐在御榻上,这国书是交还是不交?
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病,可正副三名使节同时生病,想要耶律乙辛能一笑了之,完全是个奢望。
怎么办?
“直接说不!”种建中只有一个字,“我等国使,耶律乙辛就是做了皇帝也不敢贸然杀戮。”
向英的脸垮了下来,当真这么做了,或许就是被扣下几十年的结果。
朝廷绝不会承认耶律乙辛篡位之举,宋辽是兄弟之国,皇帝之间都有着约定百年的亲戚关系,耶律乙辛篡位上来,是想让太后喊他大伯吗?更重要的是,辽国是大宋承认的帝统,承认了耶律乙辛的篡位,那大宋朝廷当如何自处?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没有哪位臣子敢于触动的纲常大节。
一旦朝廷严辞叱责耶律乙辛,他们这些使节如何能保住自己不成为苏武?
。
“那贼子果然要篡位了!”
向英闪进帐时神情紧张。
十几道目光全都落到了他的脸上。
大宋的国信副使面颊被寒风吹得潮红,急促的喘息着,干咽了口唾沫,又慌张的重复道:“那贼子要篡位了。”
帐中无人惊讶。
不论是在辽国,还是在大宋,有多少人不知道,耶律乙辛要篡位?皇帝杀了两个,太子和太子妃也干掉一对,他将那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皇帝赶下去,自己坐上辽国皇帝宝座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更加难看。
就算明知耶律乙辛肯定要篡位,却也没人预料到他会选在近日,让自己撞上。
这是自投罗网。
作为正使的王存脸色灰败,“确实吗?”
向英苦着脸:“下官方才看到一队北兵牵了白马青牛走过去,往那座土台去了。”
青牛白马是契丹祭祀始祖时,必不可少的道具。就像汉家祭祀时所用的太牢、少牢一样。军队开拔时,也会杀青牛刑白马,以此为祭。
现在辽人拉了青牛白马,其实十分正常。不正常的是位置。
今年辽国的冬捺钵依然是在上京道永州的永平淀上。此地距离临潢府不远,土地乃沙质,草木稀少,而地气甚暖,周围有水源,北面又有山峦挡住寒风,适宜作为驻地。所以辽国自立国后冬捺钵便设在此处。而冬捺钵设于此处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在永平淀北侧,离此不远的木叶山上,建有契丹始祖庙。
故老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东行,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这位神人,便是契丹始祖奇首可汗,而那位天女,便是他的可敦——契丹语中的皇后。始祖庙分南北两庙,一座供奉奇首可汗,一座则供奉奇首可汗的可敦。庙中还有二圣及八子的塑像。
始祖庙设于此地,辽国皇帝的冬捺钵当然也只会放在这里,等到正旦时,正好可以就近去祭拜始祖。
可木叶山再近也有几十里路,要用青牛白马祭祀始祖,也该直接送过去。
难道说这几天有什么突然发生的要事需要行军出征的,又或者说,过年了,要杀青牛和白马各一匹,来犒赏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