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三)

宰执天下 cuslaa 4510 字 8个月前

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韩冈走出起居的院子,往前面走去。

院中早撒了化雪药,踩起来沙沙作响。不要等日头出来,地上的薄冰就已经在融化了。

化雪药是制盐产生的苦卤晾干后得到的产物。

如今京城中,遇到冰雪天,穷人家跟街上一样撒点煤渣来防滑。而皇宫和高门显宦,就用化雪药。原本根本没什么大用的苦卤,能废物利用起来,也是来自于韩冈的提议。

如果按照来源和韩冈记忆中的名字,其实应该叫做化雪盐才是,可如今盐价极贵,名字传出去,人们就只盯着盐了。以盐洒地,免不了会给人以一种奢侈无度的错觉。化雪药这个名字就好一点了,不明白的多问一句,就知道这不过是本要被抛弃的废物,是韩冈向陶侃学习,将之利用上了。

说起来,这还是王居卿的提议,在枝节问题上,韩冈的心思也没那么细腻。

地上的冰开始化了,可枝头上的冰层依然晶莹。

此景虽令人赏心悦目,不过景致的背后,却是明明白白的灾害。

天寒地冻,偏又遇上冻雨,京府内外必有不少人家受灾,而那些无家可归之人,不知会冻毙多少。

韩冈心中记挂着,也不知朝廷怎么应对。

……………………

京城冻雨,树木砖石上皆凝水成冰。

皇城中撒了几十包化雪药,终于是将主要道路给清出来了。

不过枝头上的冰层在日出后都没有消失。

政事堂上,向太后问起此事有何预兆,张璪便兴高采烈的向太后称贺,说是祥瑞来了。

“此名树稼,以禾为名,明年当会是个好年景。”

向太后因此欣喜不已。

回过头来,到了政事堂中,韩绛就埋怨张璪,“树稼兆丰年,这是哪里的说法,出自何处?”

韩绛有几分生气,这种哄太后高兴的话,根本就不该宰辅来说。

“淮左乡里,遇上雾凇必如此说,与瑞雪兆丰年类同。”

“绛不信邃明未读过《旧唐书》。”

“那也不过是俗谚,而张璪所知,亦是俗谚。与之权衡,还是不说那种牵强附会的无稽之谈比较好。”

所谓俗谚,出自《旧唐书》让皇帝李宪的列传。李宪看到树稼便说,‘树为稼,达官怕,必有大臣当之。’不久之后,李宪的确死了。死后被李隆基追赠为让皇帝。

玄宗李隆基是睿宗第三子,而让皇帝李宪是嫡长子,可玄宗在灭韦氏一役中功劳最著,而且兵权在手,李宪也只能将太子之位让给李隆基,自己做了一个太平王爷。

不管史书中记载的是不是事实,将树稼说成是祥瑞,以讨太后欢心,两府宰执之中,只有张璪可以毫无心理障碍的做出来。

韩绛脸皮不够厚,在朝中多年,也早看透了所谓祥瑞,对此嗤之以鼻,所以让张璪讨了个好。

韩绛又感到遗憾起来,可惜韩冈不在,否则他不会给张璪糊弄太后的机会。

与张璪之间的小小争执很快就过去了,可韩绛的胃却加倍的抽疼起来,盯着手中的急报半刻,他找来一名堂官,“去韩参政府上,跟他说,今天休息不了了。”

那名堂官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韩绛一声断喝,“去请韩参政速来政事堂!”

一场夜雨之后,东京城迎来了黎明。

雨后的空气澄澈而又透明,缭绕城中、经久不散的烟气在此刻也终于消失不见。

地面上变得晶莹透澈起来。屋顶上也闪烁着莹润的光泽,长长的冰凌从屋檐倒挂了下来,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韩府后园的一小片梅林,已是玉树琼花。远看一树皆白,宛如珊瑚,近看则是晶莹剔透,单薄冰层下,嫩色的枝芽透着薄薄的红晕。

而日常起居的后院正厅前的两株桂树,也都换了一身新装。

“是树介!”身后略显兴奋的是韩云娘的声音,“三哥哥,是树介吧?”

“嗯,是树介。”

韩冈应声,只见韩云娘兴奋的冲到桂树下,仰起了头。做了母亲多年,性子还如小孩子一般。

正值腊月,天寒地冻,昨夜细细的雨滴落到地面、屋顶和树枝上,便立刻冻结起来。

此时人称之为树介,觉得枝条上的冰层仿佛甲胄。另外也有称其为树稼的,因为看起来像是庄稼一样。

这是冬天里难得一见的气候,冬雨一年总有几次十几次,但能在枝头凝结成冰、又如此恰到好处的就不多了。

“爹爹,这是不是雾凇?”

金娘也一同过来了,看到院中的美景,也惊喜的一声。

韩钟、韩钲兄弟俩也在,但也只有他们两兄弟。仅是卯时初,家里小一点的孩子这时候都还在睡,得再过一会儿才会起来。

韩冈摸着女儿的小脑袋,“雾后凝冰,方是雾凇。雨后,就只能说是雨凇吧。爹爹在京城多年,还没见过雾凇。”

“雾凇一词的词义,在《字林》中说得很明白,寒气结冰如珠,见日光乃消,齐鲁谓之雾凇。今日是雨后,的确不是雾凇。”

父亲是天下数得着的大家,王旖有一肚子的书,掉起书袋时,韩冈只能逼退三舍。

“王学究高才。”

韩冈半开玩笑的说着,换来的是王旖的一记白眼。

王旖最烦韩冈的就是他总是喜欢在儿女面前乱说话。

韩冈讨了个没趣,低头笑着对女儿道,“树介、树稼,仅指枝上结冰如壳,雾凇当然算,冻雨凝冰也能算,民间不分那么清楚。”

金娘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点着头,“孩儿知道了。”

韩冈抱起女儿,见王旖双眼中满是血丝:“怎么眼睛红着,又熬夜看书了?”

“前日官人不是带回来那几卷书,昨晚闲来无事,多看了一阵。”

“别在灯下看太久,伤眼睛。”韩冈笑笑,“早知道就不把那几卷《资治通鉴》带回来了。”

“奴家还盼着官人早点催司马君实早点将书写好,”

自从韩冈推荐了几位馆阁官去洛阳,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想早些会京,又或者是想让同样负有编修典籍任务的韩冈感到羞愧,资治通鉴的编写速度陡然加快,两个月前将

“那怎么行。要是《资治通鉴》写好了,为夫可就偷不了懒了。慢慢写,最好等《本草纲目》编好了,他那边才交上来,那时为夫也有空读一读了。”

韩冈态度正经无比,王旖却抿起嘴瞪着他,开玩笑说得跟真的一样,家里的孩子还不懂事,当真了该怎么办?

“官人带回来的书,自己还没读过?!”

“哪有那个空?”韩冈摇头,他每日公务繁忙,有一点空都要写书,没有闲来看书的时间,“司马光那是写给天子、太后看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嘛,为夫这个做臣子读来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