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耶律迪也没那个兴致,大辽的铁场虽小,但装备契丹精骑已经足够了。宫分军、皮室军,甚至一些头下军,都装备上了铁甲、马铠。
这样的精锐,只要数千便能灭掉一个百万丁口、十万大军的国家。而大辽境内,可是有着十万以上的具装甲骑,以及数目更多的轻骑兵。
这可不是宋人在短短十数年间,就能弥补得上的差距。
同样是铁,重量又相当,可农夫手中的锄头,就是比不过勇士手中的钢刀。
离着东京城墙还有一段距离,周围就已经看不到田地了。只能看见连片的屋舍,连片的仓屯,还有一座座黑色的由石炭堆成的小山。
“那就是石炭场?”耶律迪指着不远处的黑色小山,问着身边的人。
“……是。”接伴使很是勉强的应了一声。
耶律迪明白,这一位肯定是猜到了自己想说些什么。
就是因为石炭场起了火,南朝前一任皇帝才会被自家儿子给闷死了。才六岁的小儿,当然不会为皇权而弑父,纯粹的意外。这件事在辽国国中传开,便被视为是前世冤孽造成的结果。不过南朝派来的告哀使所携带的国书中,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因病身故,并没有说出真相。
“阿弥陀佛。”耶律迪念了一声佛,“贵国先帝猝然晏驾,鄙国皇帝与尚父也是感同身受,收到消息当日,便开始辍朝,祷祝三日,以求冥福。”
接伴使低低感谢了一声,只是声音内外都透着心虚。
“熙宗皇帝尚在时,尚父与熙宗皇帝都念着两家百年盟好,故而对边境上的龃龉,以大智慧加以化解,这才保住澶渊之盟。对于熙宗皇帝的顾全大局,鄙国上至尚父,下至百姓都是感念甚深。也对熙宗皇帝的驾崩,感到惋惜不已。”
接伴使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红转青,他想当面反驳,但辽国使者几番挑衅,必有所图。若是他们有心破坏盟约,自己要是将话说死了,那就是犯了朝廷的大忌。心中纵是憋着一口气,也只能隐忍下来。
接着石炭场为由头聊了几句,耶律迪对黑乎乎的煤山没有再多的关注,视线一扫而过。之后的一座座粮囤,更是惹人瞩目。高耸的围墙,已经有了沿途县城城墙的水平。
这其实就是开封城外,一座坚固的据点,若有外敌入侵到开封城边,这里随时可以接纳各地的勤王军。
不过围墙里面的东西更让耶律迪关注,从正门口望进去,里面的一座座粮囤,看起来都是塞得满满的。
“丰年吗?”耶律迪低声道。
今年南京道上也是丰年,西京那边也是丰年。但粮秣堆满了仓屯的情况可没有那么多。
这是因为大辽朝廷以捺钵巡狩东南西北,同时也是就食四方。各地征收上来的税赋,只需要放在沿途的城市周围,供大军食用,用不着汇聚于京城。只有南京道上的钱粮,才需要运去北面作为补充。
像南朝这样,天下财赋聚集一城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在大辽出现。却也没有必要在京城周围留下那么多粮仓。
。
就像所有进入辽国境内的大宋使者一样,耶律迪在越过白沟,进入宋境之后,便开始用心记忆起宋国境内的道路来。
不过也正如其他来过宋国做使者的同僚们所说,宋人绝不会带自己走最快的道路南下,肯定会绕来绕去。
几天下来,至少有两次,耶律迪发现自己的行进方向已经完全偏离了南方,而是向东或是向西前进。而其他时候,也不是稳定的向南,同样是大幅度的偏离。
从南京道到宋国的都城开封,除了河流之外,并没有其他险阻。现在记下来的道路,却如此蜿蜒曲折,可见对日后入侵宋境根本没有用处。
“直接走大路不行吗,当真以为没有我们不认识路?”
“要不是尚父得顾及背后,哪里会给宋人捡个便宜去。”
“南朝自己也知道,否则何必这么胆战心惊。”
当第二次转向东行,背后传来随行官吏们的议论声,听得懂契丹话的接伴使脸色难看,而耶律迪则越发的笑得开怀。
看到宋人的作派,耶律迪信心满满。像大辽这样从来就不会在路程上做什么手脚。宋人的使者过了白沟驿后,一路向北,直至虎北口,绝不会绕上半点路。
“扯什么闲话,都闭嘴,也不看看场合。”
让伴当将话传下去,像是在训斥下人,却让迎接的宋官脸色越来越黑。
耶律迪却根本不在乎,悠然自得的看起了道路两侧的风景。
一畦畦田地,从官道旁延伸到天边。举目可及之处,皆有田垄交错。村寨随处可见,往来行人不绝。
宋人的富庶,第一次以最直观的形势,展现在耶律迪的眼中。
辽东的平原也是如此广阔,但论起人烟稠密,却是输得老远。
在耶律迪看来,只有析津府周围才能与之相比。可这一路上,皆是远离州城,只是普通县治下的乡村,距离河北的中心大名府还不知多远。即便如此,已经能够与五京道中最繁华的南京治下相媲美,要是到了南朝的北京,又会是如何的繁华?
但直到黄河边,耶律迪也没看到大名府。
无论在这百多年间,辽国派了多少细作,将河北的道路已经探查得多么深入,宋人都不会将北方的第一重镇,暴露在辽国的使臣面前。
冬日的黄河,没有传说中的汹涌,凝固在一片素白中。
站在黄河金堤下,耶律迪分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厚重高大的堤坝,向两头延伸过去,望不见头,望不见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