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八)

宰执天下 cuslaa 3469 字 9个月前

“加筑城墙并非急务,辽人也攻不过来,只是为日后考虑才加筑的。还是不要征发太多民夫。”

“陛下仁心。”韩冈行了一礼,衷心的称赞着。

受了韩冈的赞许,等韩冈回到座位上,太后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征求一下参政的意见。”

太后的话声有些吞吐,似乎是还在犹豫。

韩冈道:“请陛下训示。”

“今年就算了,都已经过了冬至。但明年春天,开春之后,该怎么办?今日有人上书要重开经筵了,不知参政如何看。”

韩冈听得出太后声音中的为难,而他听到此事后,也同样陷入了为难之中。

自从出了那次意外,加上之后的宫变,没有人再关心这位小皇帝的教育问题。所以这一年就这么拖了下来。可是从道理上,又不得不给赵煦安排一个甚至几个老师,既然有人上书要重开经筵,太后也好,宰辅也好,都不方便将之否决。

王安石、韩冈与程颢都因为天子弑父的公案而辞职。现在王安石、韩冈官复原职,是因为之后宫变中的功劳——尽管韩冈还多了一重手续。

而程颢授了崇文院校书一职,仍旧留在京城讲学。这是韩冈推荐,倒不是为了让新党多一个靶子,而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也是因为有足够的自信。

如果要重开经筵,到底是韩冈三人重归原职,还是另选贤能,这都是需要考虑的。

但最关键的一点,还是皇帝本人身上的问题不能避开。

太后万一不豫,又有谁能阻止赵煦出面听政?

这个问题,很早就困扰着韩冈。

不管怎么说,赵煦的皇位是他保下来的。可指望皇帝这种生物会感恩,那就是太过愚蠢了。韩冈从来不相信身居高位者的人品,他们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做他们想做的事。

向太后的身体情况要重点关注。万一太后身体不豫,她手上的权柄自然会旁落。但韩冈不可能容许天子的生母朱太妃听政,而赵煦出面听政,更是危机重重。

等到赵煦再大一点,向太后的身体不再如今日这般安稳。王舜臣和李信两人里面,至少得有一人留在京城中——就是王厚和赵隆,韩冈都不是那么有把握。

不过从另一角度来看,害怕赵煦亲政的人,宫里宫外都有一大批,不独韩冈一个。而认为赵煦没有资格做皇帝的,世间更是多。

赵煦的情况早就向天下公开,赵煦之所以不被废掉,还是看在被他误杀的先帝的面子上。要不是他是先帝赵顼唯一的血脉,早就废掉了。到时候他若是,韩冈手上有了大义的名分,有些事还是能做一做。

所以现在,还是做圆满了再说,让小皇帝学一学儒家经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内东门小殿中,一问一答,被留了近一个时辰,韩冈出来时抬头看了看天色,都已经是黄昏了。

他叹了一口气,这还算是休沐吗?

当然不能算是休沐,等到他回到家中,看到一封急件,立刻就愤怒了起来。

亲自过来唤韩冈吃饭的王旖,看到丈夫脸上的表情,就暗暗的叹了一声,合上书房的门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韩冈,脸色铁青的盯着六路发运司送来的奏报。

——今年年前最后一批纲运,损耗量超过了一成。有鉴于此,六路发运司请求朝廷明年在南方六路加征,以保证纲运输送足额抵达京师。

在薛向倒台之前,六路发运司的工作一向做得很好,纲粮损失率已经很多年保持在百分之三到五的水平,但从今天三月开始,纲运的损失率一路上涨,直至今天的百分之十一。

韩冈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很看好今年六路发运司的工作。

就算正常的升迁都无法避免‘人亡政息’,而薛向更是因为叛乱而得罪,他在六服发运司中留下的种种制度,如何能保留的下来。

韩冈可是听说,薛向曾经留下的碑文、匾额都给清除了——这不是一处传来的消息,关西、河北等薛向任职过的地方都有。

而前些日子,韩冈在做白马知县和开封府界提点时的幕僚魏平真,三年扬州军事判官任满回京,路上借道汴水,坐上了官船。因为年纪大了,又不担心走慢了没有好缺,一路便是走两日,歇一日,顺道看看风景。

据他所说,泗州的六路发运司衙门如今正张罗着要搬家,只因为里面薛向留下的痕迹实在太深了——这是魏平真从当地驿馆里听说的消息。

而新任六路发运使请求将衙门从泗州迁至扬州的章疏,前几天还在韩冈的案头上放过,上面列出的种种理由,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不过韩冈、韩绛、张璪三人商议了一下,然后驳了回去。劳民伤财不说,泗州在汴水纲运中的地位也不是扬州能比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指望他们能维持薛向留下的善政?

当年因为船工与押运的士兵联手干没纲运物资,纲船时常报损,就是在只有六尺深的汴水中,都能屡屡上报大风倾覆船只,薛向便受命主持汴河水运。在他的主持下,将官船和民船同时编为一纲,进行发解输送,抵达京城后,会对比官船和民船的损失率,如果多于民船,押送纲粮的官兵与船夫就要受责。

由于纲船在汴水中有着航行优先权,不论是载人还是载货的商船都愿意被编入进来。这就让那些奸猾贼子不敢有所动作,使得纲粮的损失率大幅下跌。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六路发运司中的老鼠一个比一个滑溜,只有薛向那等深悉情弊的老人,才能一眼看破他们的伎俩,并时常都在京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现在没了薛向,一切就都回到了十几年前。

韩冈摇摇头,拍了拍奏章。

明天,他要就此事与韩绛、张璪好好的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