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7)

宰执天下 cuslaa 4432 字 8个月前

“黄怀信,你哭什么?”向太后立刻就坏了心情。

黄怀信连忙跪下:“看见太后审新科进士名单,臣一下想起了先帝,一时失态,死罪,死罪。”

王中正就看见太后的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这样啊,也是你的忠心……先下去吧。”

黄怀信怔了怔,再一次低头领命,然后弓着腰、小碎步的离开。

就在黄怀信快到殿门时,向太后突然发生:“黄怀信,过去你入对时,先帝也是在看见新科进士的名单?。”

黄怀信一下子就转回来,“回太后,是九年前的事了。熙宁六年的礼部试,也是晚上,臣侍奉在先帝左右,正好看见贡院那边送来了礼部试的名单。”

“熙宁六年?就是韩参政参加的那一次。”

“是。”王中正点了点头。

“……熙宁六年,如今也不过是元佑元年,九年而为宰辅,王卿,这事过去有过?”

王中正道:“太祖、太宗时或许有之,真宗之后当无一人。王平章、韩相公,都是三十余年才进两府。吕宣徽、章枢密,也都是近二十年。”

“太祖、太宗的时候有?”向太后很好奇地问道,“是谁?”

王中正道:“最有名的就是吕文穆、吕蒙正。得中进士之后,六年为参政,十一年为宰相。”

才六年就做了参知政事,这速度不能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在大宋已经是独一份了。

“韩参政看来还不是最快的。”向太后笑道。

“韩参政在中进士前,就已经是军功卓著,威震敌胆,积功升朝,进士于其仅是锦上添花。自升朝后,八年九年晋身两府,这就不能说是很快了。而吕蒙正则远远不及韩参政,也就是他中进士时已年过而立。”

“说得是。”向太后点头,“韩参政早就该进两府了。”

很多被人看重的官员,如果是走监察御史路线晋升,第一次做御史时,或仅是京官,或初入朝堂,但再往上走,就是飞一般的蹿升,五六年内升任宰辅,眼下朝堂中便有此人,

章惇、吕惠卿,速度都很快,都是六七年。蔡确,也同样快得惊人。至于收复熙河的王韶,则时日更短,五年不到。韩冈在升朝官阶段的晋升速度远不如他们。

“黄怀信。”向太后稍稍感慨了一阵,又问黄怀信,“当时接到礼部试名单,先帝是怎么看的?”

“打开名单后,官家就在里面找了一阵,知道了韩参政高中,一下变得很高兴。”

“哦?……原来还有过着么一桩故事。”向太后半信半疑,回想起赵顼发病前那段时间的情形,她很难想象自家的亡夫会对韩冈中进士有多高兴,但她仍是兴致盎然,“先帝是怎么做的?”

“先帝见到韩参政得中,便命人去给王平章报喜,”

给王安石报喜,为的是什么,当然不用想。榜下捉婿的事太多太多,而礼部试前就将有名的士子给下了定,这事如今同样常见。

“嗯。原来还有这一渊源。”向太后点点头,却又提起黄怀信的本职工作:“朝廷组建水师,需要上等巨舟做海舶,黄怀信你在密州做得很好。”

黄怀信连忙一叠声的拜谢。

“原是礼宾使,入内内侍省押班。”向太后拿起身前桌案上的一张纸,上面是黄怀信的本官和本职差遣,看了一下,道:“可东染院使,入内内侍省都知。”

黄怀信大喜拜谢,拜起间能看到他脸上都笑开了花,王中正也暗自忖道,这下子,宫中又要多一个人了。

随即听到太后说:“密州船场那边要好好做。”

【应该大年初一更新,没能赶上。多加几百字,以示歉意。还有,敬祝各位新春快乐。】

贡院中,对于进士科试卷的批改正在进入最后的阶段。

蒲宗孟和李承之,两位知贡举只是在一开始时,意见有些出入,但随着时间的过去,看法相抵触的状况依然频频,可为之争论的时候越来越少,总有一方很快选择妥协。

而且这样的妥协,已经变成了交替让步。这一回你接受我的判卷,下一回就是我接受你的批改,再下一回便再重复回去,如此循环,完全不看试卷本身的情况。

倒不是说蒲宗孟和李承之两人有多合得来,而是需要他们批改的考卷实在太多了。有时间去为一张卷子中与不中争论,还不如多看几份卷子。

参加礼部试的贡生人数超过五千,也就意味着试卷总数超过五千份。

五千,只要关系到人,不论从什么角度,这都是一个让人无法轻视的数字。

从人丁来说,这是一座中等望县的全部户口,超过四千户便是望县的等级,大宋四百军州,千八百县,能归入望县的也不定有十分之一,而这些望县所缴纳的数额在朝廷总收入中占到的比例,却远远过之;

从军队来说,这是十个满编指挥的数目,放在西军或河东军中,能够满编的指挥,也是为数寥寥,无一不是精锐。这样的十支指挥集合起来,就算在宋辽国战中,也是韩冈、耶律乙辛这个等级的权臣、重臣绝不敢轻忽视之的力量;

从官员来说,这是文武实职总数的四分之一,流内铨和三班院这样的铨叙衙门每天都有数百上千的官员在等待阙额,天下间真正能够安排下官员的实职差遣也就这区区两万;

如果这五千之数,是参与礼部试的贡生们上缴的试卷,那么对知贡举来说,就意味着持续近月,每天从四更鸡叫到夜漏更深的忙碌。

下面的考官们,在批阅经义部分的考卷时,的确能帮忙刷落许多考生。

但如今已经不是《三经新义》刚刚成为官定注疏的时候了。

从熙宁三年开始,都快要十年了。抡才大典业已经过三科。贡生中的很多人——尤其是年岁略少的——从授学伊始,便学习新学著述,不会像前人一样再受到过去记忆的干扰。

会在经义阶段就被刷落的考生,在元佑元年的今天,连四分之一都不到。

加上少许在策问中,因犯讳、错误解题等错误被刷落的试卷。蒲宗孟和李承之,要亲自过目批阅的考卷,还是超过考生总数的三分之二。而且就算是被刷落的卷子,他们也是得过一遍目,以防下面的考官弄权。

由于需要批阅的试卷有那么多,放在两位知贡举的手上,一篇试卷只要头几句文字不出彩,直接就丢掉。只有感觉还不错的卷子,才会留下来多看几眼。

李承之和蒲宗孟两人的时间就那么多,平均分配道每一份试卷上,也就两三眼的功夫。而且翻看的考卷多了,人也会觉得疲惫不堪,根本无心细读。那些开篇稍嫌平淡,却锦绣在内的卷子,只能说他们倒霉。

用红笔在试卷卷首大大的画了一个勾,蒲宗孟就丢下了这份只看了两三眼的卷子。

卷子上的两个大大的红勾,十分显眼,

站在身边左侧的小吏将这封卷子取走,右边的胥吏就又放上了下一份考卷。

蒲宗孟用力撑着沉重的眼皮,只瞟了一眼,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倦意登时消散了大半。

这张卷子,开篇便是在说气学,而且引用的是气学里面最为惹人议论的物尽天择之说。

当蒲宗孟向下看去,发现整篇文章的主旨,是以气学为圭臬。他还能看得出来,文章的作者比较精通军事和地理。甚至在文笔上,让蒲宗孟有着隐隐眼熟的感觉。

李承之已经在上面打了两个圈,这是最高等级的评分,但站在新党一方的蒲宗孟觉得,这一份考卷应当被直接黜落。

“奉世。这篇可不行。”

蒲宗孟叫着李承之,让人将这份卷子给他拿过去。

按照几天下来,双方都已经默认的顺序,这一回应该是依从蒲宗孟的意见,将之黜落。

但这一回,李承之却没有摇头,而是将卷子给退了回来,“这篇很不错,道理说得很明白,文字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