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题却一点也不简单,反而是已经辨认出的四题中难度最高的一题。
韩冈指着这道题对两人道:“可这一题出处好说,以此为论也好写,左不过是世族、寒门的那些事罢了。但……这前后文怎么引用?!”
阁试六论,每一题都是要先判断出题目的出处,接下来是将前后文都引用下来,再依据前后文来写出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论来。
而问题就在这个引用上,这是要将前后文全都默写出来,决不能有助词之外的缺漏。
阁试的考题,就是要让人对经史子集烂熟于心,而且因为要将题目的前后文都引用,是必须要全背下来。制科之难,难就难在阁试。
如果是出自经书就很简单,韩冈都能做到,而出自于史书,比如序、赞、论——也就是一卷的开头,或是最后的论述,也同样不算很难——都是重点要背的。但有些题目实在是为了刁难人才特意出了出来。
“‘唐宰相三百六十九,凡九十八族。再入者五十七人’,‘三入十二人’,‘四入三人’,‘五入三人’,”韩冈拿着刚刚找出来的《新唐书·表第十五》——这是有关宰相世系的最后一卷——指给韩绛、张璪看,“加起来总共七十五人,少一个人名就是不‘通’,谁背得下来?”
这是明数题,出处通过逻辑推理就能找出来,但前后文的引用就太难为人了。
韩绛摇了摇头,韩冈说的的确没有错,要将七十五人的姓名全都给写出来,的确难度很高,这种大数量的列举,很容易出现错漏。不知道题目的内容,有几个会刻意去背下来?就算是背了,混在其他几百万字的文章中,恐怕很容易混淆一二。
“当真一个个去数姓名,多半会漏上一个两个。”
张璪则道,“须得对此书滚瓜烂熟。记下了列传,当然也就好列举了。”
如果黄裳之前已经将列传传主的姓名都记下来了,功业也记下来,一个个去列出来还是有可能成功的。
“若是顺序出问题呢?顺序错了可是能拿到一个‘通’?”
“顺序错了一点,也不一定是不通。”
“就怕不是一点。”韩冈摇头叹道。
“那就看黄裳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不过既然是玉昆极力推荐,想必定能过关。”
韩冈微笑着点头:“韩冈就代黄裳多谢邃明兄吉言。”
六道题,有两道黄裳肯定能做出来,送分的《尚书·多方》,《晋书·忠义》。《墨子·明鬼》这一题,由于士林中曾经有声音说气学近于墨家,相信黄裳也对此研究过,应该比较熟悉。而《唐书·宰相世系》这一道,就要看黄裳的底蕴到底有多少斤两了,七十余人的姓名,而且顺序还不能有错,难度可想而知。
剩下的两条,都是经典注疏中的内容,变了句读和顺序。韩冈指着这两题问张璪,“不知这两题,邃明兄可有头绪?”
张璪摇摇头,“张璪只知道这一题当是出自《春秋公羊疏》,不过也没把握。得把书找来才行。”
侍立在侧的堂吏立刻翻身去找,一名堂后官匆匆走了进来:“相公,参政,秘阁那边结果出来了。”
。
考生们正心怀忐忑的等待着礼部试的结果。
而此时,一张字纸,正在韩绛、张璪、韩冈手中传阅。
韩绛近乎全白的双眉紧紧皱着,手指捻着胡须,眼看着就是一根根的揪下来。
最后他指着其中的一条,有些没把握的问道:“是《多方》中的一句吧?”
“相公好眼力。”韩冈道,“‘民不克永,多方之义’,虽然是掐头去尾,前后颠倒,连句读都改了,正是出自《尚书·多方》。”
韩绛顿时松了一口气,除了一开始就看出来的出自《唐书》中的一题,这是他辨认出来的第二道题,道:“可是‘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
“正是。”
六道题,韩绛只认出了其中两道的出处,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没丢人。以阁试的难度,以他的年纪,能辨认出两题的出处,当真算是多了。
韩绛呵呵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也不济了,就认出了这么一题。实在是惭愧。”
韩冈道:“相公说哪里的话,阁试中的哪道题不是为了为难人才出的?”
张璪也道,“这题张璪可是想了半天,实在是弄不清出处,原来是暗数。”
‘民不克永,多方之义’原文应该是‘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义民是一个词。
这是暗数中的一题,将断句的位置变了,又故意前后颠倒。以三代文章的艰涩,这样颠倒改换,其实照样能附会解释一番,想说通还是可以的。
但也正是因为出自于《尚书》经文之中,如果认不出来,就不能算是合格的儒门弟子。经典的原文都做不到倒背如流,十年寒窗又到底耗费在哪里?
之前辨认出来的第一题,找出出处很容易,要做出来却难。而这道题,连一卷的标题都在题目中,可以说,这是六道题中最简单的一题,算是送分。
张璪说他想不出来,韩冈半点不信。
其他五题难度都要比这一题要高。这毕竟是为了刷落滥竽充数之辈才设立的考试,六题之中能有一道出自于诸经的本文中,说实话,是给考生留一份情面,免得颗粒无收太过丢人。
张璪盯着字条看了一阵,指着第一条:“‘陨节苟合其宜,义夫岂吝其没;捐躯若得其所,烈士不爱其存’。这是晋书中的一段吧,《列传·忠义》一卷。”
韩冈点头:“开篇明义,乃《忠义》之序。”
韩绛向后招了招手,一名堂吏立刻回头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不过每一部史书都是卷帙浩繁,找起来一时并不容易。
“第五十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