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等不下去了,再次出班,冲太后行了礼:“臣以为时间已晚,不宜延误过久,以免宫外犹疑。”
李定当即反驳:“此事不定,宫外又岂会不犹疑?”
韩绛也怫然不悦:“曾布、薛向不赦,宫外人心如何定?”
韩冈的提议同时引来了两边的攻击。
“韩冈之意,是可以先将此事搁置,把其他事先解决。最后再议论不迟。”
只是换一个议论的顺序,虽然都觉得韩冈有深意在,但他的提议还是无人反对。纵然毫不相让,终归都是累了。
向太后也是听得累了,松了一口气,问道:“依韩卿之意是要议论哪桩事?”
“除曾布、薛向二人之外,从逆被擒之人,数目不在少数。当交由何处审理,不如先将此事定下。”
“这事就交给开封府就好了!”章惇说道,“既然是东京城中的案子,自有开封府负责。”
正常的情况下,犯下重罪的大臣,或是一些争议性很大的案子,基本上是交由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和刑部一起上阵,有时候,还要派去内侍做监审。
但这一回,对叛臣的审判工作,却是交给了开封府。
李定皱了皱眉,却没有站出来表示反对。尽管沈括裁断的结果,肯定会秉承宰辅之意。
可一件事、两件事都要与宰辅们争执起来,在太后那边,就会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太后或许会为了所谓的执中而治,在同意了将审判权交给诸法司之后,便站在宰辅们的一边,将曾布、薛向给放过了。
两边都安抚一下,让事情可以早点解决。太后要是这么做,一点也不会让人奇怪。
李定之前大出风头,几乎成了重臣们的代言人,他不站出来,一时之间,也没其他人出来反对。
“也好,就交给开封府。”向皇后问韩冈:“韩卿,你意下如何?”
韩冈宁可是御史台、大理寺来审。
这一回叛乱,宰辅们要践行诺言,赦免从党之罪,就算没有及早反戈一击,也要免其死罪。
可沈括若是这样判决,不管将判词写得多好,终归难以得到多数重臣们的认同。而沈括本人名声又不是多好,真要被人找起麻烦来,根本防不住几手。
“臣无异议。”韩冈却如此说道,“相信开封府自会依律裁断。如若不然,还有大理寺、审刑院在后复核。”
要想通过判决后诸法司的复核,沈括不能对叛贼的党羽轻判。失入宽纵之罪,沈括担不起。而且判决被法司驳回,没了面子的沈括若不能请出太后为其主持公道,那他就只剩辞去权知开封府一职。
韩冈在想什么?章惇又是在做什么?
王安石在女婿和旧日门人的脸上打了个转,一时想不明白。
。
快天黑了。
韩冈退回班列中的时候,顺便向殿门外看了一眼。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泛红的条状云已经变得黯淡了下来,正是黄昏将去,夜色即临的时候。
双脚微微有些酸胀,这提醒韩冈他在宫中已经一整天了。
上了两次朝,又议了一下午的国家大事,精神上还很亢奋,但身体上还是有了疲惫。
不过韩冈作为众臣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位,真要比起耐力来,谁都赢不了他。
要将这一回的争论拖到夜里,甚至明天,包管他是笑到最后的一位。
尽管宰辅们都有了座位,可韩冈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王安石、韩绛这些老字辈,就是章惇也不一定能赢自己,差了有十几岁呢。
其实向太后也赐了韩冈座,而且还因为韩冈不方便做下,连其余重臣都受到了厚待。
但自李定以下,谁也没有与宰辅们平起平坐的想法和胆量,全都坚辞了。韩冈此时还没回到宰执班中,不方便前后同僚都站着,自己却大喇喇的坐下,只能跟着一起站着。
在早已点起的灯火映照下,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侧前方的苏颂,他脸上已是疲色尽显,但在压制住宰辅之外的一众朝臣前,他还要在殿上苦熬着。
仅仅是如何给曾布、薛向定罪,政事堂上已经吵了快有一个时辰了。
之前韩冈直言要警惕未被拘押的贼党,要避免他们狗急跳墙。甚至让王厚和李信将火炮给拖出来震慑在京百万军民。
当时在炮声的威压下,一干重臣都沉默了下去,不敢拿自家性命打包票说不会有叛乱。
但随着王厚、李信逐渐控制城中的消息传来,殿中的气氛便随之一改。
李定等人,又重新兴奋起来。
宰辅们坚持维护自己的权威。
韩绛和苏颂都明确的支持了韩冈的意见。
城中人数众多的皇城司探子,他们中肯定有很多人或多或少的与叛乱有所关联,还有皇城司亲卫、御龙四直等禁卫成员,以及曾经与赵颢、蔡确、曾布、薛向等人过从甚密的官员,他们都在紧张的等待着朝廷的判决。如果对曾布、薛向两人的判决过于严格,最后引发大乱的可能性将会直线上升。
而当那群心怀忐忑的叛逆余党们看到朝廷饶了曾布、薛向的性命,就知道朝廷会实现承诺,不会再被人以危言煽动起来,
“但将朝廷的律法胡乱践踏,连叛乱都能保全一命,日后还会有谁畏惧王法?降一等为绞,留其全尸。”这是李定最后的让步,“叛逆不死,不足以儆世人。”
韩冈冷哼了一声。都是死,谁会在乎是成了包子馅,还是完完整整不见血?
韩冈自己都不在乎,想必那些面临死刑的曾布、薛向,也不会在乎两者的区别。
但是很多人在乎,所以绞、斩二刑并为列入律条的死刑——凌迟和腰斩皆不在刑统之中——但绞刑在等级上就要比斩降一等。不及斩则绞,不及绞则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