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死因,对于案子来说,已经算是告破了。
但剩下的问题,却更加恐怖。
因为凶手……说轻点就是肇事者。
是当今的皇帝,太上皇的亲骨肉。
是弑君。也是弑父。
并不是他本身的意愿,但结果如此,动机也改变不了可悲的事实。
“宣徽……当如何处置?”向皇后颤声向韩冈问着。
她的丈夫暴毙,致死的原因找到了,但不可能没人去猜测其中的问题,要么归罪赵煦,要么就归罪于向皇后。
虎毒不食子,只要不是则天皇帝一样的女人,很多时候会为子女担下罪责。但赵煦不是向皇后亲生,要让她在自己的名誉和小皇帝的名声之间做个选择,何其之难?
而且一旦有这些罪名缠身,到了赵煦亲政,肯定会忙不迭的将罪名坐实,别说向皇后本人,就是向家恐怕都逃不过一劫。说不定还没到那个时候,虎视眈眈的朱氏就会在她儿子帮助下,以此为借口夺下太后之位。
只是,她能将责任推到才六岁的赵煦身上吗?
韩冈摇头,“臣一时拿不定主意,殿下何不先问问殿上诸公?”
没有一个开口,就连王安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有薛向大着胆子道:“殿下。旧有故事,此事不为罪。”
向皇后精神一振:“薛卿家请明言!”
“春秋时,许国国君悼公重病,太子止进汤药于悼公,悼公饮药随即而亡。此事究其本心,本为其父病情,所以董子说,君子原心,赦而不诛。”
这一件事,与今日小皇帝的过失几乎没有两样。
许止进汤药,自己没有先尝便给其君父喝下去。而赵煦没有征求专家的意见,便下令移动暖炉,密闭帐幕。
这都是犯了大错,造成了他们的生父和国君的死亡。初衷虽为好意,却造成了最坏的结果。
西汉大儒董仲舒以春秋决狱之法论许止之罪——许止父病,进药于其父丽卒,君子原心,赦而不诛——可以赦免,不当论其罪。
这是根据《春秋·公羊传》而定义的判决。
殿中的哪位进士出身的宰辅不知道这个典故?但他们为什么不说?却让薛向抢了先?因为在《春秋》原文之中,对于许止的做法只有两个字——弑君。
杀了就是杀了。
无论如何,赵煦弑父是铁案,无法洗脱。
注1:南宋的宋慈在《洗冤集录》中有记载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和原因:‘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而尸软无损。’这应是中国历史上有关一氧化碳中毒最早的记录。按照北宋煤炭的使用情况,也应该会有这方面的认识。
。
王中正闻言一愣,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被人用这种口气支派,尤其是关系一向不错的韩冈,更是都没见过他这样的态度。
韩冈却很不耐烦的样子,双眉登时竖了起来,“你当真想要旁听?!”
王中正慌慌张张的摇头,他当然不想听。
宋用臣、刘惟简同样不想听。在场的没一个内侍、宫女想听。
掌握在手中的秘密不一定是把柄,有时候更是催命符。
他们这等天子家奴,听到不该听的话,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不论地位多高,也只有死路一条。
尤其方才韩冈翻来覆去问了大半天,在提到小皇帝的时候,总是有些突兀的打岔过去,反应快一点的都知道有问题了。
一想到那个让人不愿意去想的可能,曾经手握十万大军、内侍地位第一的王中正都恨不得逃出殿去,更不用说其他宫人。
韩冈此时的态度虽差,却等于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这就出去。这就出去。”王中正连连点头,“会看好他们的。”
瞅着还没得到太上皇后的应允,便一窝蜂冲出福宁殿的内侍、宫女,蔡确也想跟着出去了。
他现在都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过来;为什么方才在御街上不一头栽下来,受伤回府;为什么不早点得个伤风感冒,告病十天半个月的。
韩冈的强硬十分反常,越过太上皇后去指使宫人,更是不应该。
当年不过二十出头,就被人视为未来宰相,韩冈一向是以沉稳著称,千军万马都没能让他动摇,今天晚上却出奇失态了。
看到现在的韩冈,任谁都知道这一回事情严重了,而且是绝非一般的严重。
蔡确做官只想着福泽绵长,可不愿沾上这等断头买卖。
明知韩冈现在多半是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态,但蔡确现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脱身。
没有了数量近百的内侍,宫女。只剩向皇后,王安石,韩冈和八名两府宰执,总共十一人在殿内,偌大的福宁殿顿时显得空旷无比,分外清冷。纵使两侧的暖炉正炽,也驱散不了众人心头的凛凛寒意。
向皇后和宰辅们都在等着韩冈的发言,但韩冈立于殿中,许久都没有一句话。
“宣徽。”向皇后忍不住催促着。
“这是一个意外!”
韩冈的开场白否定了赵顼被谋杀的可能,不过同时也坐实了太上皇龙驭宾天非是顺理成章的病卒,而是出自事故。
有事故,就有原因。
“宣徽可以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向皇后紧张的问着。
“回殿下,是烟气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