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想着。
他板着手指,开始一个个数着,可以扳倒却没有动手的对象。
手指一根根屈起,蔡京确信自己能够对付每一个想要对付的人,在台谏中沉浮数载,又升到了殿中侍御史,还有谁是他不能弹劾的?
但他却突然定住了。
有个人根本动不了,比起石头还要更硬上几分。不论是谁咬过去,无一例外的都崩掉了牙齿。
那是已经退出两府的韩冈,深明进退之法,本身的才干和功劳又高得让人已经无力去嫉妒。
蔡京能够走进御史台,并进位殿中侍御史,曾经在厚生司中的经历,以及出使辽国不辱使命的功劳,是其中最大的因素。但这两件事,都是因人成事,在外人看来,是占了韩冈很大的光。若非如此,现在当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知县。若是自己反戈一击,自己的名声会变得恶劣许多。
蔡京盯着手指,半天也没有动作,直到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半空,极近处的雷暴在极短的时间之后就传入了耳中,灯盏中的灯火也随着雷声晃了两下,但立刻又稳定了下来。
半曲的手指,终于彻底弯曲了下来。
韩冈动不了,却不是不能动。
别以为什么都是可以算计,算出了答案就不会再变化,以为根脚无可动摇,就能安享太平?
蔡京冷笑起来,《自然》中,数算、生物、物理、化学这几个大的分类,数算总是放在卷首。太过注重算学,或许就是韩冈的缺点。
做御史的,要是没点玉石俱焚的胆魄,就一辈子只能庸庸碌碌。如果朝廷的未来需要一个反对者,只要天子想到自己就行了。
为了加深天子的记忆,留下的印象就必须要深刻,一直能刻进心里。
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
“官人,可是冷着了?”严素心放下手中的针线,关切的问着刚刚打了个喷嚏的韩冈。
“没有。”韩冈揉了下鼻子,笑道,“没事,没什么事。”
“是没什么事。”周南看着面前已是一团乱的棋盘,抿着嘴嗔道:“官人你打个喷嚏,输的棋也没了。”
韩冈干笑了两声,“为夫也不是故意的。”说着就起身,“哎呀,都这时候,做事!做事!”
周南狠狠瞪着韩冈的后背,恨不得抄起棋子就砸过去。
“官人的棋品真是越来越差了,就连我们妇道人家都欺负。”
韩冈充耳不闻,哈哈一笑,跨步出门。
棋品无所谓,下棋的关键,不就在于想尽方法不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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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颢授翰林侍讲学士,与王安石、韩冈讲学经筵。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多少朝臣们仰天长叹一口气,终于是消停一会儿了。
朝廷多长时间没这么安靖了?
自从去岁冬至太上皇发病以来,朝堂上大事小事就没断过,没有哪一天是平安无事的。
先是持续了十余年的新旧党争,终于在司马光的昏话之下分出了最后的胜负。之后紧接着便是北虏的入寇。
好不容易的击退了辽贼,还得到了一个让人满意的和约,这边给天子上课的几家学派又斗上了。
王安石硬是不让他女婿回京,最后还是比不过更加胆大包天的韩冈。
韩冈回京,第一次讲学资善堂,然后就是太上皇殿上第二次发病,继而内禅。
现在皇帝终于能上殿了,在内有太皇太后稳稳的执掌朝政,在外也有高丽牵制辽国。
内外皆安,说起来,真的能过一阵安稳的日子了。
天生乱德的人终究是少数人,喜欢安稳的还是占了大多数,做官不就讲究着安享富贵吗?每日心惊肉跳的看着朝堂上的狂风巨浪,一波波的卷过来卷过去,一不小心就落到自家头上,这样的官儿谁愿意做?
还是太平日子最好,拿着新发下的赏赐,多少官员钻进了酒楼。
‘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频倒。’
酒楼之中,曲乐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庆贺着太平时光的到来。
更深夜漏,蔡京正在灯下第三次检查着自己的奏章。
一字一句,必须做到尽善尽美,不能留下分毫破绽。
窗户敞开着,阴凉的夜风刮了进来,堆在桌上的书卷哗哗作响,蔡京拿起一个青玉纸镇压在了上面。
玻璃灯罩中的灯火平静稳定,并不因为阵风而晃动。灯罩上方有一条弯形的铜管垂下来,通到灯座内部的存水中,经过了水洗,油灯散出的烟气便没有了恼人的油烟味。
现在是夏天还不觉得,到了冬天,门窗紧闭,油灯烧起来一股子呛鼻子的油烟味道,让人片刻都不想在房里读书。
变化真是惊人,蔡京每每看到桌上精致的玻璃灯盏,就会想到现在每天都在全力赶工的官营玻璃工坊。若在过去,官坊中生产出来的器物,只会供给上用,没有达到标准的就会立刻废弃毁掉。就像官窑出产的瓷器一样。只有少部分会作为赐物流出宫城。
可现在,越来越多的宫样器物,在除去了犯忌的图样之后,拿出来在市面上发售。蔡京桌上的玻璃灯盏,只有等他成为侍制估计才有机会得到赏赐,但现如今,二十八贯钱就买下来了。尽管很贵,可过去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就是在七八年前,也决然想象不到会有现在这样的情形
外面夜色如墨,风声阵阵,带着浓重的水意,看着就要下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