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四)

宰执天下 cuslaa 3598 字 10个月前

“子华相公应该睡了吧?”章惇说道。

“子华相公年岁大了,又熬了一夜,比不得我们,支撑不住了。”

三人值守,只有韩绛年纪大了,又熬了一夜,安排一下直接就去睡了。

章惇哈哈一笑:“比不得玉昆你才是,我可是困得不行,只是强撑着。”

韩冈摇头:“看不出来。”

章惇看着韩冈年轻沉静的面容,心中甚至有几分嫉妒,笑道:“难得听玉昆你骗人。我已年近耳顺,发落齿摇,而玉昆还不及三旬……”

“今天。”

“啊?”

“母难日就在今天。”韩冈笑了笑,指着外面刚刚传来钟鼓声的黑暗,“刚过了三更,就是今天了。”

“啊!”章惇一声叫,“忙得天昏地暗,差点都给耽误了。玉昆,怎么不早说?”

“既然是母难日,做子女的只该感念父母之恩,没必要办得那么热闹。更何况国事为重啊。”韩冈又笑了,不是国事为重,他何必今天还守在宫中?

昨日宿直的蔡确、曾布都回去了,只有韩冈留了下来。与韩绛、章惇一起,宿卫宫禁。

这是以防万一。

宫中的人事尚未开始调整,而帝位更迭的影响才开始发轫。

这一次的内禅之所以平平静静,只是占一个‘快’字。昨日天子才发病,宰辅们就共同议定内禅,宫内宫外,所有的势力都来不及反应。才半夜的功夫,就把太子扶上帝位,这是任何人在事前都没有想到的。

可现在呢?百官尚未赐封,三军尚未犒赏,人心正浮动,又有了谋划的时间,接下来,危险才要到来。

只有韩冈这样在军中声望极高的辅臣,在宫中镇着人心,才能让宵小不敢有所异动。

章惇虽有军功,在开国以来的文臣中,足可排进前五。但他两次帅师征讨,都是以西军为主。比起刚刚给了京营一个大富贵、更早有恩惠泽及三军的韩冈,在皇城内的威望,还是差之甚远。

最重要的,韩冈已经求去,人品也值得信任,无论是王安石、韩绛,还是蔡确、曾布,都觉得他可以放心。就算再有意外,遇上能立功的机会,蔡确和曾布也能相信韩冈会通知他们。

章惇摇了摇头,“还是要提醒一下太上皇后,该有的馈赏不能缺,这是规矩。”

他说着,又举起茶盏,“既然玉昆你怕热闹,又要以国事为重,那愚兄就以茶代酒,祝玉昆你功业有成了。”

韩冈亦是洒脱的人,举杯,对饮而尽。

放下茶盏,正聊着,宋用臣匆匆而来。

“章枢密,韩枢密。”宋用臣脸色有些白,“太上皇后让小人来禀报两位枢密,台上皇太后遣人去探视太上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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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确回到家中,也不更衣洗漱,一下就靠坐在书房的躺椅上,久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离家不过一天一夜,在他心中却仿佛过了很久。

这一天里面,看着顺风顺水,毫无阻碍的就拥立了太子,但其中隐伏的杀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幸好韩冈居中拦了一下。他跟曾布才没有一头撞上已经清醒的太上皇。如果是明知在太上皇清醒的情况下,就只有他和曾布力主内禅,下场肯定不会很好。不说王安石、韩绛、章惇等人立成死敌,就是皇后那边,也可能直接把他和曾布给牺牲掉。甚至能不能成功,更是得两说。

不比现在,虽然功劳是被分散了,但太子确确实实的成了天子。定策之功在握,还不用担心同列的嫉妒和攻击。

不论韩冈当时是怎么想的,这份人情蔡确还是记住了。

书房内没有点灯,黑沉沉的,头顶上的房梁仿佛会压下来一般,蔡确的心却是极为轻快。

王安石退了,再也没有一个平章军国重事压在头顶上。韩绛也早怠于朝政,不过是个纸糊泥塑的相公,摆着好看而已。

张璪、曾布是太上皇一力提拔上来,没有足够的功劳,根本跳不上宰相的位阶。皇后短时间内,也没那样的魄力,直接从两人中提拔一个宰相出来。

西府那边,薛向、郭逵可以不论。吕惠卿一去,章惇就是名正言顺的西府之长,短时间内,也不会有转到东府来的想法。

而韩冈为免声名受累,竟然主动求去。要知道,凭他的定策之功,凭他在太上皇后心中的地位,坐稳西府,眼望东府,都是不用说的。可韩冈偏偏跟他的岳父一起退了。

好好的官不做,却要宣扬他的气学。为了学术,就不能让名声受损。表面上看,韩冈行事总是锐气十足,可实际上去衡量一下功劳和结果,其实还是投鼠忌器,束手束脚。否则何至于此?好不容易进了两府,还不得不退出了。韩冈的愚行,蔡确都为他感到可惜,哪有邓绾的‘好官我做,笑骂由他’的自在?

对外,辽国早被打寒了心,不敢有所异动。对内,皇后和宰辅要和衷共济,只要财计不出问题,有再大的波澜也能轻而易举的压下去。

一时之间,掣肘尽去,内外皆安。下面只要奉承好皇后,做个七八年的太平宰相不成问题,更长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有此为凭,日后‘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岂会让韩琦专美于前?当年老父被罢,全家挨饿的时候,哪里能想过会有这样的荣光?

想着日后,纵是有着不辱宰相之名的城府,他也忍不住要开心的笑起来。

“蔡让!”蔡确忽然提声对外叫了一声。

“相公有何吩咐?”蔡确贴身的亲信悄步走了进来。

“大哥呢?”

“大郎正在陪泉州的三台端。”

“元长?他什么时候来的。”

“初更的时候。已经喝了一阵酒了。”

“还有谁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