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是君子,操行、才学、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在列的宰辅们与他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上的人物。甚至韩冈本人,他得以施展才华,短短时间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也是托了王安石变法的福。可既然到了现在的位置上,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不可能再与王安石同心同德。
王安石落到孤家寡人的位置上,在很多人眼中,就只要一个人先跳出来下手了,便能让王安石离开朝堂。
在所有人眼中,韩冈就是那个人。
只是自己心中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韩冈从来没有忘记。
当皇后抵达殿中,群臣礼拜之后,韩冈抽出袖中的奏折,在很多人期待的目光下,开始向前迈步。
再让他们误会一回吧。再过几天就会让很多人跌破眼镜了。
……………………
“韩冈请辞了!”
崇政殿再坐才刚刚结束,最新的消息便传入御史台中。
“果然是请辞了。”
韩冈的这一套没有什么独创性。
昨天所有朝臣都预测过韩冈可能会选择的手段,
在蔡京的预计中,韩冈可能会自辩,可能会反击,但更有可能会干脆上表请辞,逼皇后不得不做一个抉择。
这是朝堂相争时很常见的手段。虽然说到了这一步就等于是鱼死网破,通常会是最后的选择,但以韩冈之得圣眷,也有不小的可能赢下来。
“但吕吉甫呢?他会怎么做?”有人突然问道。
吕惠卿还在陕西,但韩冈南下的消息肯定是得到了。就不知道他敢不敢借着韩冈的东风,直接启程回京。到那时候,不知是王、吕二人合力并剿韩冈,还是吕惠卿一心想入政事堂,放下了与韩冈的恩怨?
蔡京笑道:“吕吉甫在长安冷茶吃得也够了,不想喝口热的?”
厅中的同僚都笑了起来。
长安妓女步子小,行走迟缓,招其助酒,总是迟迟方至,即所谓吃冷茶。不过这件事不是进多了风月场也不可能知道,除了蔡京以外,还真没什么人,大部分是不懂装懂,
“不过……”蔡京没有笑,“韩冈到底是以什么名义辞官的?”
厅中一下静了下来,很多人开始苦恼起来。
砰的一声响,适时的打断了众人的思路。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强渊明旁若无人的大喊着冲进厅来。
跨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踉踉跄跄的,差点没摔倒在地上。可被人扶着,他还是大声高喊,“出大事了!”
“强三,你这成何体统!”不止一人出声呵斥。
御史台最重言行,稳重二字绝不能离身。就是晨间台中僚属参拜中丞和侍御史,也是只做揖、不做声,不比其他衙门还要唱诺,人称哑揖。御史在台中飞奔狂呼,传出去都要成笑话了。
蔡京也不免叹了口气,何至于此,“隐季,韩玉昆递辞表的事我们早知道了。”
强渊明站直了,两只眼睛扫过小厅内的同僚,“哦?那王平章请辞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
[今天还有,以作补偿。]
蔡京的脚酸了。
新做的官靴好看归好看,可惜没有旧靴穿着舒服。
殿中侍御史有维系朝纲的职责,可惜也没有御史中丞能独坐朝堂的好处。
在殿角站了半日,比平常要长了不少的朝会,让蔡京忍不住盼着能早一点结束。
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靴子的问题。
虽说仅仅是走过场的上殿缴旨的仪式,蔡京却一直在期盼着能有些意外之喜。
文德殿中的大部分人也都带着满满的恶意,在期待着王安石与韩冈能拼个你死我活。
毕竟王安石和韩冈这对翁婿之间的恩怨,可比当年晏殊和富弼间的纷争要激烈得多。何况针锋相对时候的晏殊、富弼两翁婿,他们的权柄和名望都远远不及现在的王安石与韩冈。
王安石太过强势,一手主导了熙丰年间的变法。在天子病重无法理事的时候,就任平章军国重事稳定朝纲。在他的主持下,又顺利的击败了辽人。不论前方的将帅表现得如何出色,王安石的运筹之功都不会在他们之下。其对朝堂的影响力,也绝不输于当年辅弼英宗的韩琦韩稚圭,远在只会做个太平宰相的晏殊之上。
可现在的韩冈也不同样是当年刚刚崭露头角的富弼可比,日后的可能性,也比被自始至终都被韩琦强压一头的富弼要宽广得多。
王、韩两人的脾气和秉性都为世人所熟知,同为以倔强刚硬著称的臣子,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恶和争斗,是很多人期待已久的戏码。
不论最终胜负谁属,胜利的一方也肯定会元气大伤,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好事。
但现实让人十分遗憾,朝会平平静静的结束了,没有发生半点意外。
韩冈并没有站出来向新党挑起,而王安石和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们,也没有跳出来扰乱朝会。
看来只能回去等崇政殿的消息了。
蔡京想着,顺便换双靴子。
还真是令人遗憾。
其实早在今天早上朝会开始之前,蔡京还是很期待…………确切的说,是十分期待朝会的到来。
韩冈昨天在崇政殿上,曾向皇后提议要诏禁将大钱减折使用的提议,违者当论之于法。皇后让翰林院草诏,不过政事堂理所当然的就回绝了。此事转眼就传遍了皇城内外几百几千只竖起的耳朵里。
韩冈的提议不论是否正确,单是逾越职权这一条,就不是政事堂可以容忍的。
‘钳塞人言,杜蔽主听’。
这已经不是拒绝的理由,而是对韩冈试图越权的反击。
当年新党得势,掌握了中书门下,又开始将手伸向枢密院。枢密院中一个官员成了突破口,被御史们穷追猛打,希望由此为开端,将枢密院给掀翻掉。当时朝堂上便传出流言,王安石意欲统掌东西两府,西府的几位枢密顺势在枢密使吴充的带领下集体缴印,逼得王安石不得不妥协退让。
要是皇后敢坚持到底,整个政事堂也能翻脸给她看。
一切顺理成章,看似理所当然。
可是以韩冈之智,为何会做出这种愚不可及的蠢事?很多人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包括蔡京。
政事堂既然否决了韩冈的提议,民间折五钱的比价就会理所当然的应声而落。纵然政事堂和三司那边都会设法维持大钱的信用,可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份量却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