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07)

宰执天下 cuslaa 3226 字 9个月前

可是两边实际的用心人人皆知,正好是颠倒过来。这样的争论简直可笑了。

“不过……”薛向轻轻顿了一下,“曾子宣是真心的吗?”

章惇顾左右而言他:“李邦直【李清臣】绝对不是真心。”

李清臣是韩琦姪婿,乡贯河北,从来都不是新党。性清俭,行事无私,故而被选为御史中丞。只是乌台之中率为新党,御史又只对天子负责,李清臣管不了他下面的人。整个御史台还是偏向新党,其下几个副手,也都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易地而处,章惇也只会设法离开这个火坑。出外,绝不甘心;迁转,朝中再无职位可与乌台之长相比;只有更上一层楼:那便是两府了。而政府之中,多是南人,再添一个出身北地的辅弼,更是人心所向。但这就需要人满为患的两府空出点位置才行。壁垒分明且分歧严重的两府,对李清臣是最有利的。

“都一样吧。”

“嗯。”章惇轻声点头,心中又是一阵烦厌。韩冈对张孝杰的一番言论,给了他很大的启发,那是开疆拓土的必要性和理论依据,从此以后,对于外界那些所谓穷兵黩武的攻击,便有了最有效的反击武器。

对章惇这样有雄心壮志的人来说,朝堂上争权夺利的纠缠,与那一群同僚相处,就像是被浸在臭水坑中一般难以忍耐。不仅沾了一身臭气,还被淤泥禁锢住了手脚。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战争时的效率与和谐。

曾布表面上他想助韩冈一臂之力,但实际上呢?

王安石寻常时五日一上朝,今天殿上之议实关军国重事,故而王安石这位平章军国重事会到场。但上一次曾布自请留对,却是选在了王安石正常上朝的那一天。如果换作是前一天,或是后一天,或许他就能顺利的沟通皇后,将韩冈和吕惠卿给弄回来了。

现如今,王安石那边有了防备,就是皇后留曾布问对,打好了草稿,他也能通过知制诰给封驳回来。其实是坏了大事。

今日又选择当面与王安石相争,曾布的本心究竟是想召回韩冈,还是示好皇后,加强自己的地位,章惇差不多已经确认了他的用心。挑拨韩冈与他岳父的关系,让双方势不两立,不论最后谁赢,他曾布总能得利。

真的是让人烦。章惇忍不住回想起当年执掌一方军政的时候,坐言起行,马背上签发军令,绝不似如今一般恹恹惹人睡。

注1:尽管早在唐代,中国就有人认识到酿造葡萄酒不用加酒曲,可以自然发酵。北宋的《证类本草》也有‘葡萄作酒法,总收取子汁酿之,自成酒’。但北宋的另一本专业酿酒专著《北山酒经》中,却依然在酿造葡萄酒的过程中加入酒曲。

帘幕后,皇后虎着脸走进了通往后殿的小门中,崇政殿中对于是否问罪韩冈的交锋,辩论到最后的结果是一如既往的再议。

王安石领着群臣行礼、起身,缄口不语。并没有又胜了一仗的欣快。

章惇跨出殿门,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声音大了点,能感觉得到把守殿门的侍卫视线都转了过来。只是一接触到章惇阴沉的脸,又立刻都转了回去。

少了来自外界的压迫力,现在有任何争议性的决议都要旷日持久才能出台,何况还是有关立下赫赫战功的枢密副使,争论双方的本心也都不在论罪上。

他记得最近几次能快速达成一致意见的:一个是今年下半年要增铸两百五十万贯铜铁钱,以济朝廷之用;一个是禁私酿葡萄烧酒——酿造葡萄酒并不用加酒曲,这个秘密让通过垄断酒曲而控制酿酒业的官府一直以来都在竭力掩盖,但在一期《齐云快报》上被披露后便传到了民间【注1】,如今又有人拿葡萄酒来蒸馏,制成了葡萄烧酒,朝廷对此已是忍无可忍,多一分钱都是好的;剩下的一个便是给参战的京营禁军加给功赏的决议。

决定从皇后手中要钱,以及把领头闹事的士兵治罪,前后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这是和议达成以来的难以置信的高速度。

不过想起京营禁军这一桩公案,章惇心头仍不禁有些恼火。

这件事完全是韩冈给两府下的绊子,否则他不会这么快把京营打发回来。西军支援河东的几千人还在神武军呢,按韩冈的要求,他们将全数就地安置,同样是发给田地,并展开军屯。

等到闹出了事,韩冈的意见才姗姗而来。战争之后,代州人口十存二三,急需移民充实。愿迁移代州的士兵,将得到朝廷发给的田地上。若能再立有军功,甚至可以脱离军籍。如果韩冈的奏章能早一步到,朝廷也用不着给他们钱,直接就能把人都打发去河东了。

赤红的军袍,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穿,就算有着还算稳定的收入,就算能穿着丝织的鞋履——士兵口俸一年至少都有两匹绢——可一旦听说能有个几十亩不错的田地,就能跑一大半走,即便是远在代州也一样。

早在仁宗时,朝廷要沙汰不合格的士兵,虽然君臣上下都提心吊胆,可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许多士卒都恨不得立刻脱离苦海。几年前,将兵法推行时也是类似的情况,有许多不合格的禁军士兵被降入下等军籍,并减了口俸,还有一部分被打发回家,可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从军毕竟是贱役,对士卒的歧视,在北方也是京城最重。

说实话,如今在朝廷眼中,参与闹赏的、乃至由此得到好处的士兵都是拥有叛意的危险分子。除了处决首领外,再过些时日,枢密院便会将各部打散重编,并将大部分士兵降入下等。而韩冈的提议,则是让他们从此远离京城,日后更是离开军队,这么一来朝廷也可以安心了,更省了一重麻烦。

只是两府上下心里都不痛快,

这些天的快报上,有很多议论韩冈的奏请,将一部分京营禁军移镇代州,并发给田地以安军心。多是跟之前流传出来与张孝杰的对话联系在了一起。

但还有一些议论,虽然没有刊登出来,但薛向知道,有很多人拿着韩冈的奏章来嘲笑两府的无能。能用代州荒地解决的问题,两府却去掏天家的私囊,还闹得京中人心不安。纵然有人体谅这是韩冈出的难题,可两府的应对也未免太蠢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