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台陛,赵顼缓步而下。在圜丘顶上合祀天地,再祭拜过陪祀的太祖太宗,祭天大典上的核心仪式已经宣告结束。官员们垂头望着脚下,用眼角的余光目送天子回到名为大次的帐幕中。
天子回帐,臣子们也回到行宫中各自的房间,换下只有祭天时方才穿上身的玄衣纁裳,穿回正常的朝服。
更衣也算是休息,从滴水成冰的室外,回到温暖的室内。虽说乍寒乍暖对身体不好,但冻着对身体更不好,在火盆边歇了好一阵,韩冈才算是缓过来。只是这也仅仅是中场休息而已,很快就有内侍找过来,一间房一间房的将人都通知到,让朝臣们回到圜丘下的广场上。还有回程的几里路,以及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环节。
重新排好队伍,站回到方才的岗位上,上万名官员和士兵等待着赵顼的出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不见赵顼的身影出现。
韩冈隐隐的觉得有哪里情况不对。郊祀大典上的每一道环节都是有着严格的时间规定,到时间天子该出来却不出来,那么必然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环目四顾,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站着。最前面的王珪也是一动不动。
又过了片刻,天子依然没有出现,场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正想着王珪会不会离开自己的位置前去探问,大次的帐帘终于动了,赵顼很平静的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看到天子出现,不止一个人松了一口气,韩冈也放松的轻叹了一声,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虽是这么想,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已经悄然蒙上了一层阴云,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样子。
天子的车驾从南郊的青城行宫一路返回皇城。半日前聚集在大庆殿广场上的万余人,又重新站到了大庆殿前。
皇帝已经回到大庆殿,但郊祀的仪式并没有结束。王珪作为百官之首,动身进殿,而其他官员则依然是站在原地,等待仪式的下一步。
片刻之后,当王珪出来后,双手上便捧着一份赦诏。在金吾卫的护卫下登上宣德门城楼,向天下亿兆元元颁布天子德音。
王珪下城缴旨,接下来大庆殿中门大开,朝官们鱼贯而入。宫宴的宴席已经在大庆殿中布置好。从高到低,依照品阶、班次,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作为今日大典终结的宫宴终于开始,王珪起身,手持金杯,率领群臣,向天子敬酒。
赵顼也举起斟满酒的金杯,正要抿上一口,忽然间脸色陡然一变。以五爪蟠龙为外饰的金杯,竟脱手而出。
当啷一声脆响,惊动了整间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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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了什么?那是牛吗?”
大庆殿前的广场上,上千名的官员汇集于此。《《》》()此外还有护卫宫掖的班直护卫、上四军的兵马,总数上万。但这么多人马,放在大庆殿广场上,却一点也不嫌拥挤。华阴侯赵世将是其中之一,他望着大庆殿前台陛下的玉辂,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视线的落处不是金宝缀体的玉辂,而是车前搭着车辕的几匹马。确切的说,是中央靠前的那一匹有着如同绸缎一般的淡金色皮毛的高头大马。赛马总社的会首,东京城中号称最知马性的宗室。在他望着应该是东京城中最为高峻的马匹时,眼神和言辞一样,全都是不以为然。
“三一,你不能小声一点啊。”身边的同伴,同时也是同族的亲戚,听到赵世将的声音,一下就心惊肉跳起来,“那明明是浮光啊?”
“浮光是大宛种,轻捷善奔,神骏无匹。将浮光养得肥水牛一般,这是为了养大了吃肉吗?”赵世将低下去的声音充满了痛心疾首。浮光依然是丝绸一般能反光的光滑皮毛,但完全看不到肌肉的轮廓,充满了油脂的身体看起来的确跟牛差不多了。
“秋天马上膘啊。”
“是上膘不是养膘。一天不溜个十几里,哪匹马能养得好?动得少,病就多。人和马可都一样。”
“别说嘴了。”另一名金吾卫上将军在旁低喝,“想接弹章也别选在这时候!”
听人这么一呵斥,赵世将也闭上了嘴。只是眼睛依然在瞟着大庆殿前的浮光,难舍难分。
不过是祭天而已。这句话赵世将没说出来,但撇下去的嘴角已经说得很直白了。那份赏赐,担任赛马总社会首的赵世将如今可不放在眼里。要不是不想引人注意,他就直接称病了事。
赵世将身为太祖一脉的近支宗室,除了华阴侯的爵位外,还有一个金吾卫上将军的官职。原本应是护翼天子的环卫官,到了如今已经是安排给宗室们白领俸禄的闲差。但到了今天这等朝堂大典的时候,这等只拿钱不干活的工作,却都成了辛苦站岗的差事。
赵世将手持大钺,身上穿着鱼鳞金甲,头戴金盔,鲜红的披风系在身后。打扮得很光鲜,但架不住寒风直往甲胄的缝隙里灌,冻得他只想跺脚。
赵世将长得身宽体胖,而且很可能是因为出面主持赛马的关系,日日游走于各家的宴会中,一年之内倒是长了二十多斤肉,穿着稍厚一点的丝绵袍就整个人就塞不进甲胄中。不得不换了一身单薄的衣物,可即便这样,原本合身的甲胄也依然被满是油水的肚子撑了起来,连系带都不得不给松开。
用力抽了抽鼻子,赵世将暗忖,这一回祭天回去,说不定就要大病一场,真还不如请假了事。早早的称病,说不起就避免了眼下的寒冻之苦。
此时天色未明,黑沉沉的天空下,广场上只有跳动的火光。天幕中繁星点点,银河在今日也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