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缭垣斜压紫云低(一)

宰执天下 cuslaa 3412 字 10个月前

“店家。”韩冈不待元随出头,自己先一步招呼着店主,“旋炙猪皮肉挑顶好的给我上四份,煎夹子、猪脏各两份,烧酒也来先两壶的。这天冷得够呛,要快一点……啊,可别掺水!”

店主带着颤音的高声应答,让店铺里的小二去舀酒烫酒,自己则忙不迭去挑已经渍好的大块带皮猪肉去炭火架子上去烤。

店里的人看上去虽然有些慌,但动作还算麻利。韩冈点点头,随即招来一名元随,让他去梅家铺子,去买鸡碎鸡皮腰肾之类的杂食来下酒。

“……批切羊头,姜辣萝卜,梅子姜、莴苣笋也别忘了都来点。”韩冈自自在在的吩咐着,完全

再一看周围,他和薛向的元随们的或站或坐,在外面围了一圈,却没有一个要点菜的,把周围几家铺子的生意都耽搁了。便又道:“其他人自己点,别空占着座位。”说罢,向韩信比划了一个手势,让他去负责。

衣服和脸都在灯火下闪着一层油光的王家从食的店主面对着蓝汪汪的炭火,记挂着身后的两名显贵,心里面直发慌。

方才那名年轻的官人点菜的时候,乍看上去便是常来常往的熟客,甚至王十三当真是依稀觉得面熟,曾几何时来店里坐过。但那身服饰,无论如何都是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件铺子中的异类。

两人一个已入暮年,一个则正当年华,年岁相差得很远,但都是金紫罩身。身上的紫色公服,腰间的金丝犀带,无不在提醒人们,他们身份上的高贵。可是两人坐在这看上去甚至有几分腌臜的铺子中,却没有任何别扭的神色,自在得就像是坐在樊楼的三楼上,饮着眉寿酒,听着花魁唱曲跳舞一般。这样的气度,他还从没有见过。

滚开的熟水里煮着洗净后的碗筷。多人共用的碗筷如不用滚水消毒易传染疾疫,经过厚生司的一番宣传,已经在京城中人所共知。就算是因此而大幅增加了炭火上的成本,也没哪家食铺敢于懈怠一点。或许过些年,食客们的神经会放松一点,但在牛痘法正普及于世的现在,厚生司在卫生防疫上的发言,世人当成圣谕一般遵从。

王家的小二从滚水中瓷碗和酒盏里专门挑了没有被磕碰出豁口的两件,又抄起了两对筷子,用盘子装了,连同已经烫好的热酒,一并送到了韩冈、薛向的桌前。

在顶棚被熏黑的架子上扫了一眼,又瞅了瞅远处向铺子内偷偷张望的人群,薛向笑道:“今天玉昆你我在这铺子里一坐,明日乌台恐怕就又有事可做了。”

韩冈微微一笑,抬手给薛向倒酒:“债多不愁,他们说他们的,我们喝我们的。”

薛向仰头一阵笑:“玉昆说得好,债多不愁,任凭他们去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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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时候开始下雪了。《》

不是鹅毛般的雪片,或是柳絮一般的细雪,而是一粒粒的冰渣子,被横过御街的劲风一把抄起,然后狠狠的砸在脸上。

风雪扑面而来,韩冈皮糙肉厚,早惯见了风霜。摘下手套,用力搓了搓脸,便浑若无事的顶着风雪驭马前行。

御街两侧千步廊内的灯火在风雪中忽明忽灭,让空荡荡的廊中更显幽暗。宽达百步以上犹如广场一般的御街,也笼罩在黑暗之中。宣德门城楼上如星如月的灯火,也穿不透风雪拉起的幕布。只有离宫回家的官员和他们的随从一队队的提着灯笼,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地。韩冈环目四周,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

“明天看起来要更冷了。”

薛向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将斗篷又裹紧了。寒风直往他衣襟里钻,恨不得连头到脚都给裹住,只是要跟韩冈说话,没好意思将口罩也戴上。

韩冈仰头看了看天:“雪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今年冬天,京城这还是第一场雪。”

因为入宫问对耽搁了一点时间,回编修局后不得不多费了一番功夫将今天的工作给完成,等到再从太常寺中出来已经过了黄昏。赶在在皇城城门落锁之前出门,却撞上了巡视地方才刚刚重新回朝的薛向。

“那还真得多下点雪,去年京城这里十月就下雪了。”

“去岁河东也是连番暴雪,太原府还被雪压塌了一些房屋,不过今年过来便是一个丰年。”韩冈说道,“这场雪下得大一点,明年当也一样能是丰年。”

“若是明年又是丰年,可就是连着四年丰收了。元丰这年号可也算是名副其实。”薛向笑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想起熙宁七年、八年的时候,真是恍若隔世。”

“……嗯,的确如此。”韩冈又想起了那一年帮着王安石与旧党过招的日子。同样是在郊祀之年,但早已是物是人非。想一想,也不过过去了区区六年而已。

这六年的时间,辽国两个皇帝驾崩,西夏灭亡了,新法的地位稳定了,旧党在外苟延残喘,不过在高层中,真正的新党也变得寥寥无几,最后的胜利者是当今的皇帝。而韩冈,则是从一介京城知县和提举诸县镇公事这样的中层官僚,成为了真正的重臣。

这几年的天候仿佛是要对之前几年的灾害进行补偿,各路连年丰收,官仓收之不及,米价几乎被打压倒了最低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