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土中骨石千载迷(14)

宰执天下 cuslaa 3514 字 8个月前

面前的一张桌上,御厨整治出来的菜肴色香味俱佳,又有活泼可爱的女儿在旁,但赵顼吃得食不甘味。被人拿捏在手中的把柄,的确让赵顼不痛快,但有些事也必须稍稍退让一点。

这一日午后,王珪又被招入崇政殿。

很难得有这样的情况,王珪知道这是天子终于有了决断,低眉顺眼的等着皇帝的发话。

“殷墟之事,就让王安石去主持好了,他为正,韩忠彦为副——毕竟是在相州安阳,得有个韩家人看着,不能惊扰了韩琦。”赵顼漫不经意的说着,“王卿你就看看给个什么名目比较好,三馆和国子监中,有哪些人调动起来比较方便,明天报上来。”

王珪愣在了那里,殷墟的事,让王安石去主持?!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赵顼没理会发愣的王珪,负责草诏的中书舍人就在旁边的,他只是通知宰相而已。

赵顼要吩咐的,并不止这一桩,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均国公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该封郡王了。王卿你去跟太常礼院商议一下,明天一并给朕一个回复。”

这一下,不仅是王珪,就是中书舍人也一起发了楞。

赵顼声音微沉:“王卿,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珪一个激灵,登时回过神来。

大宋的皇子,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封王,而是一步步的晋升上来。从国公晋郡王,由郡王晋封王爵,而王由于国别大小不同,又分个三六九等,一级级的慢慢升。在这过程中,还要封个节度使,侍中之类的官职。

当今唯一的皇嗣眼下便是均国公,向上升一级,自然就是郡王。

但这位六皇子未免太小了一点,才五岁!就算是如今实质上的嗣君,但要封王还是嫌太早。在王珪看来,至少要等到七岁才合适。

仁宗当年五岁方封庆国公,七岁才封寿春郡王——现如今的皇嗣形势,跟真宗晚年时差不多,都是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当年的故事旧例,用在现在也是合适的。王珪特地让人找了六七十年前的旧档出来查看过,便是为了能够更加有效应对。

可是天子既然这么说了,王珪也不敢争辩。提前个一两年就提前好了,没必要在皇嗣的事情上与天子顶着来。嗣统之事,即便再不起眼也不得了的大事,逆了天子的心意,那么想坐稳政事堂第一把交椅,只能是做梦了。

“臣遵旨。”王珪低头躬身,不带一点犹豫。

这就是为什么王安石在东府之中两进两出,如今黯然退隐金陵,而他王珪从熙宁四年进了政事堂后,就一直没有离开的缘故。

赵顼看着王珪并不反对,点了点头,“差不多是时候了,资善堂也该重开了。”

”tart=”_bnk””tart=”_bnk”””tart=”_bnk”

压力就摆在赵顼的案头上。。

赵顼将一份份奏章摊开在御案上,面色凝重的看着。

一篇篇千余字、几千字的奏章,内容如出一辙,看了其中一篇,其余就可以当成废纸扔掉。但上书臣子的签名,却一个比一个份量更重。

当年为推行新法,赵顼将一干老臣请出了东京开封府,将他们安置到其余三座京城中。这是在免除朝中反对变法的杂音之余,对老臣们尽可能的优待。

只是这些老家伙们可不是心甘情愿的退出朝堂,每一次朝局动荡,他们都不会放过这一攻击新法的机会。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西京河南府、南京应天府和北京大名府的一干老臣,都上本请求发掘殷墟,并专设有司,负责全盘事务。用发掘出来的殷商的金石甲骨,来印证儒门诸经。

在奏章的最后,都还不忘添上一句内容相似的话:上古遗物再现,此为陛下福德所佑,是儒门盛事,更是祥瑞之兆。

这二十多份奏章还是离得近的大臣们所上,离得远的一干旧党臣子们,要么还没有收到消息,要么就是奏章还在路上,赵顼不觉得他们会息事宁人。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对新学群起而攻之的机会,怎么可能舍得放过?肯定会跟嗅到了伤口上脓血腥味的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就聚拢了过来。

赵顼眯着眼睛,眼皮的缝隙中闪着冰冷的眼神。

熙宁七年、八年的时候,辽人趁火打劫,硬是从河东划走了七百里土地,那时候插手到其中的一干元老重臣,他们的撺掇之言,赵顼也记得清清楚楚。这一回,他们究竟又是有着什么样的打算,赵顼不可能不明白。

摆在面前的奏章,加上过往旧事带来的回忆,赵顼很难对那批老臣有太多的好感。

那些老臣在台上的时候,国家是什么样,自己将他们赶下台后,国家又是什么样?

灭了西夏,收复了西域,南海的小国在交趾灭亡后,只要再谋划几年,就可以向北

赵顼并不觉得自己除了照顾老臣们的体面以外,有必要在军国重事上接受他们的指手画脚,他已经听够了,也受够了。

瞥着桌面上的一份份奏章,赵顼很想直接丢到崇政殿后的架阁库中去。

可赵顼更清楚,若是就此将殷墟拒之门外,安阳地下的上古遗物便无法避免的要失落民间,万一韩冈或是别的学派,给出了一个让人无法辩驳的证据,‘一道德、同风俗’的初衷,就没办法依靠新学来实现——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够依靠权势来解决。

来自相州韩家的奏章,排开上面的虚浮辞藻,则满是抱怨的文字。对韩冈揭开殷墟所惹起的动荡,不仅是韩忠彦的奏章,还有相州知州的奏本,也是在抱怨连天。赵顼在相州的耳目也有着同样的回报,而且将情况说得更加危急,为了让赵顼都为之惊讶的收购价,竟然是户户掘土,家家挖坑,一时间成了风潮。

如此一来,就算朝廷将此事搁置,殷商旧物照样会被不断的发掘出来,只是由明转暗而已,并散布到各家学派手中。解释权落入,就可以乘机用以攻击新学,乃至新法。这样的局面又该如何应对?难道要焚书坑儒不成?!

不过这对赵顼来说,依然仅仅是桩小事。只要他一意不加理会,谁能奈他何?所谓拒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