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是李宪和折家两边分账,河东军和麟府军的将领们等于是互相拿了把柄,不怕对方戳穿。等到事情做出来,再报与韩冈。到时候,韩冈也只有选择支持了。但在动手前,就给韩冈拿住,这件事还怎么继续下去?谁敢认为总是很和气的韩冈,不会下手杀人。
折克仁长叹了一声,“此乃家兄和李经制一时糊涂,尚幸犹可挽回……”
“没那个必要。龙图说了,分账的时候好生商量妥当,不要闹出事来。闹到朝廷那里,前面的功劳可就没人认了。”黄裳又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越发的让折家叔侄二人看得心惊胆战,“多少贼人都是因为分赃不均,闹将起来后,被官府拿住的,可不能犯了跟他们一样的错。”
黄裳说得刻薄,折可大更行尴尬,而折克仁叹了一声,“龙图洞烛幽微……”
“你们怎么会奢望此事能瞒得过龙图?就是远在东京的朝廷那边也难以瞒过。龙图前两天就说了,‘斩首即便多个一万两万,功赏也不会按照比例增加多少。让他们开开心也好,当真以为朝廷好欺瞒不成?也不看看伤亡才多少,能瞒得住谁?当真以为销了空额就能糊弄过去?’”
折家叔侄二人被黄裳的转述批得哑口无言。韩冈的确是行内人,说的话一针见血。
就听黄裳接着道:“龙图还说,西军善战,不过谎报、冒功的本事也不差。就如荒漠里的那些黑山党项,放在陕西也一样不会放过。所以是见怪不怪了。龙图还说了,你们去割首级的时候小心一点,契丹人的马军说不定就在哪里游荡着。”
折克仁态度端正,欠身道:“多谢机宜提点,克仁必转述给家兄。”
黄裳摇摇头:“折府州那边,是遵正兄受命去的。我这边只是奉命体察军情,说这些话是多余了。”
“啊,是吗?原来如此。”折克仁还以为折可适没来,是为了避嫌,原来是去了暖泉峰,找折克行去了。
“那李经制那边呢?”折可大问道。
“李经制现如今就在胜州城中,龙图直接跟他说。”
……………………
送了李宪回来,韩冈微微一笑。
方才与李宪交谈,感觉他也是不愿意冒这份功劳。但下面的将领要安抚,必须要跟折家协商分赃。否则他一个阉人,凭什么能顺顺当当的带兵打仗?
河东这边冒功谎报的本事,终究还是不比陕西差多少。靠着那些自相残山的黑山党项,一口气就增加了一万多斩首,连同各部亲手屠戮的数字,加起来超过了两万。这个数字即便在对折后再对折,都是很吓人了。传到京城,也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说起来,肯定会有人指责韩冈草菅人命,屠戮辽国逃人。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指责动摇不了韩冈的地位。
下手重有下手重的好处,任何骚乱,都是人数越多乱得越厉害。不听话的都杀了,听话的不是在运粮,就是在筑墙。在大军的镇压下,就算有心做反,也掀不起波澜。
而且这两天还确认了被屠杀的部族中,有两支是契丹人的伪装。不过灭口灭得太顺利,一个活口都没有,也不知道萧十三究竟派出了多少。
韩冈估计不会太多,千八百的伤亡,以萧十三的身份压得下去,再多了,可就是罪名了。而这两支契丹人的军队,人数在七百上下,只比韩冈的估计少一点而已。
差不多该结束了。韩冈想着。如果萧十三除了在东胜州堆兵马以外,没有别的后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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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二更。】
缭绕在鼻端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去。
数百人组成的队伍,在道路上驻足良久,仍没有重新起步的打算。
穿过了荒漠,越过了丘陵,在翻过了最后一道山峦之后,那龙部残存下来的六百多人不约而同收紧了缰绳。
堆叠在路旁的是一具具被扒光了衣袍的无头尸骸。白森森的肌肤暴露在外,肩膀上是空空一片。从尸身上流出来的血将雪地染成了浓浓的红褐色,几近深黑。
那龙阿日丁自幼在杀戮中长大,但他从来没有看过眼前的这一幕。比起一路上的累累伏尸,宋人边界寨墙之前的一段道路边,如柴禾一般整齐排列的尸骸,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或是为了争夺草场,或是为了争夺水源,或是为了争夺人口,或是为了为祖上延续下来的仇怨,或是有人挑拨,各部族之间经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拿出弓刀来厮杀一场。有时候一句擦肩而过的口角,就能挑起两族间的战斗。
黑山下的部族之间,从来都不是一团和气,战斗一年年的永不停歇。但几乎不曾有过赶尽杀绝,以灭族为目的的战斗。杀了族长一家,吞并部族,基本上就是底线了。
尸骸夹道,那龙部的不知是该继续驭马上前去投奔宋人,还是就此掉头回返黑山下与契丹人拼个生死,或许后一种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已经有人迎了上来,隔着拦在路前的一道栅栏,一人操着党项话远远地高声喊着:“你们是哪一部的?”
想退已经来不及了,那龙阿日丁上前回道,“我们是那龙部、”
紧跟着另一人喊了起来:“是不是阿日丁?”
接着两人就越过栅栏,走了过来。一个当是宋军中的军官,一名小校;另一个则是党项人的打扮。
来人辨认出了那龙阿日丁,而阿日丁也认出了陪同小校过来的老熟人,是另一个部族的族长,“是阿息保?!你还活着。”
阿息保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声音洪亮,“阿日丁,这话该我问你。还以为你们那龙部要跟契丹人死拼到底。”
两人算是故旧,旧日也有几分交情。异域相逢,阿日丁心情大好。
但小校咳了一声,“叙旧可以先等一等,有些话要先说的。”
阿日丁点点头,转过来听小校说话。只是一转眼,却见老友是一脸的惶恐。阿日丁疑惑起来,虽是寄人篱下,但也不至于听了一句话,就这般惊慌失措。
正想着这个问题,就听小校道:“尔等被辽人赶出家园,我大宋天子也是感同身受。河东路韩经略得了天子准许,将尔等收留。只是契丹人狡诈,遣人暗藏尔等之中,还有一些不成器的家伙,被辽人赶得家破人亡,却还听辽人使唤,想来骚扰胜州。所以路边上的尸首你们也看到了,全都是那些贼人的,希望你们不是。”
阿日丁点头哈腰:“小人是真心诚意来投奔大宋。”
“是不是真心诚意,得看你怎么做了。投奔来的部族各个表现了诚意,来得早的,帮着运粮。来得晚的,就要帮着去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