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和空气仿佛同时凝固,没有一个人能反应得过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秉常爬行,倒下,挣扎,最后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掠过,一个尖利的叫声击碎了沉寂:“他杀了兀卒!”
而后千百人一起惊叫:
“他杀了兀卒!”
“他杀了兀卒!!”
“他杀了兀卒!!!”
秉常再如何不好,也是西夏的皇帝,如果在帐中被勒死,没外人看到,出去后报了暴毙倒也罢了。但现在是嵬名济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他一刀两段,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收拾。
在一片喊声中,狂怒中的嵬名济终于回过神来。他所侍奉的主君半截身子趴在了血泊中,另外的半截则远远的掉在了后面,而做下这一切的长刀,却在自己的双手中。
千百支火炬照得周围亮如白昼,千百只眼睛看着拿着刀的自己,也不知有多少人亲眼看见自己一刀将皇帝劈成两端。
宗室中的重镇,以嵬名为姓的宿将,终于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一声狂叫,远远的抛下了手中的斩马刀,抱头狂奔。没有人敢拦着他,就这样看着嵬名济冲出了人群。
阴暗的角落里,吴逵双眸映照着火光,亮如星辰。他没料到带着一封信来,却看到了这一幕好戏。亲眼看见臣子弑君,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戏码。
西夏国主就死在御帐之前,没有人将注意力投注到吴逵这一边,但弑君的凶器,却被嵬名济丢到了他的面前。吴逵双眼扫了一下周围,见过没人注意,脚往前一伸,脚尖一动,便将那柄斩马刀挑到了自己手中。
夹钢打造的锋刃经过了精心的打磨上油,锋利无比,在火光下还莹莹泛着青光,甚至没有沾染多少血液,也难怪能将一个大活人拦腰斩成两段。
这是标准的大宋军器监造的斩马刀,弧度,长度、宽度、重量,皆有定制。几万把刀放在一起,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在刀面上的最下方,有着几列小字,凿上去的,歪歪斜斜。这是制刀工匠和监造者的姓名,以及时间。辽国和西夏都仿造过宋军制式的斩马刀,但没有一个会在刀上留下以待追查的记认。
就着火光,能隐约看得清这些字,四字一列:熙宁八年;六月壬子;上工魏申;锻造何安;监造臧樟。
只有最后一行是五个字:‘判军器监韩’。
吴逵啧了下嘴,竟还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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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中的第三更】
“是的。”嵬名济板起来的一张脸,正经八百的,看不到半点戏谑的笑意。他重复着:“梁乙埋狼子野心,试图夺权篡位,刺杀了太后。”
眨了几下眼睛,嵬名秉常终于明白过来了,他立刻追问,“梁乙埋呢?!”甚至没有去关心他的母亲。[]
“当然是被杀了。”嵬名济厉声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贼子,如何能留他!”
秉常低下了头,肩膀耸动起来,捂着嘴,呵呵的低笑藏在掌心中。肩头随着低低的笑而抽动,过了半天,压抑在喉间的笑声终于忍耐不住,爆发了出来,他哈哈的狂笑起来,“杀得好!杀得好啊!……”
心中的狂喜再也忍耐不住,大白髙国的皇帝猛然跳起来,挥舞着双手,高呼乱叫,“杀得好!杀得好!”
嵬名济静静的等待着,等待他的皇帝将几年来被囚禁的怨气发泄出来。等了许久,却也不见秉常的疯狂有个休止。
“陛下。辽军南下了!”嵬名济提声叫着在御帐中欢跳的皇帝:“契丹人从黑山威福军司南下,数万大军往兴庆府杀过来了。”
“什么?”秉常的笑声戛然而止,心中的狂喜也不见了踪影。
“辽军南下了。”嵬名济重复着这个噩耗,“契丹人趁我们跟宋人决战的时候从背后捅了我们一刀。耶律乙辛之前对我们全力支持,但实际上却是一直是想灭了大白髙国!”
嵬名秉常呆愣着,像是不能理解嵬名济的话,又像是被这个消息吓得怔住了。
“陛下勿须忧虑。当年李继捧献地附宋,只有太祖皇帝坚持不降,身边就只剩十一人,要躲在棺材里才逃出了夏州城,躲进了地斤泽。之后也历尽坎坷,连太后都被捉去了东京城。但最后呢,得了银州、得了灵州,最后打下了这么大的一片基业。都是太祖坚持到底的结果。”嵬名济激励着他的皇帝,“只要我嵬名家的大军还在,只要陛下能坚持到底,日后必然能恢复国土,恢复旧日的荣光,像景宗皇帝一样,吓破宋人和契丹人的胆!”
秉常一直愣愣的,嵬名济的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摇起了头,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笑了起来,“辽人来攻兴灵?辽人是来帮朕的!朕要回兴庆府,有辽人来帮朕,朕才不需要去地斤泽!”
“陛下,契丹人真要是来帮陛下,肯定要先派人来联络,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就杀进来了?他们是想要我们的土地啊!黑山下的河间牧场地已经被抢走了,现在他们想要的是兴灵,是兴庆府,是大白高国的都城!他们不是来帮陛下你的!”
嵬名济的当头一棒,让嵬名秉常刚刚直起的腰身又弯了下去。他愣愣的发了好一阵的呆,才期期艾艾的说道:“真的不行,就投降契丹吧。”
嵬名济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如同被梦魇住时那般无法动弹。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投降契丹?兀卒,你是要投降契丹。”
秉常不喜欢别人用党项语叫他兀卒,译成汉语是清天子的意思,他只喜欢臣子们用汉语称呼他陛下和官家,但这时候,嵬名济已经理会不了那么多了。他目瞪口呆,愣然的看着秉常。
“朕是大辽宣宗皇帝的女婿,是驸马,就是到了临潢府,也该给朕一间宅子才是。”几年的囚笼生活,已经消磨光了嵬名秉常的锐气,他颓然的叹气道:“兴庆府既然是辽人想要,那就给他们好了。朕要做个安乐公,耶律太师总不会赶尽杀绝。”
嵬名济还想辅佐秉常,中兴大白髙国。遵循太祖皇帝李继迁的榜样,以图东山再起。但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说胡话、没志气的天子。像一盆夹着冰的冷水,将嵬名济给泼醒。又像是一柄重锤,将他刚刚腾起的美梦,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