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让西贼如愿了,就不知道西贼下面会怎么做了。高总管把苗总管当贼防着,只让环庆军围城,让泾原军在外面守备。两帅不合,这仗怎么打?”
“要高总管、苗总管能合得来,钤辖也不至于跟着我们一起出来。”
整整两个指挥的骑兵虽然人数不少,但对于一路都钤辖的麾下兵力来说,就显得太微薄了,姚麟要不是躲着大营里面两帅相争的风暴,何苦从大营里跑出来吹沙子。
苗授之前没有依从高遵裕的军令,打过黛黛岭与其会合,而是绕去攻打鸣沙城。粮草的确夺了不少,却也把高遵裕彻底给得罪了。
当两军抵达灵州城下会合时,高遵裕甚至打算夺了苗授的兵权,将指挥泾原军的权力交给姚麟来执掌。但姚麟哪里敢接手?一路副总管的兵权只有枢密院能剥夺。高遵裕得到的许可,也不过是指挥泾原军的权力,没有说将人事权也给了他。
两帅相争,姚麟可不敢掺合进去。
“当年苗授之父苗京战死麟州,他的功劳是救援麟州的主帅高继宣报上去的,苗授因此得到荫补,算是高家一系。这高继宣就是高遵裕之父,当年高遵裕能带着苗授去熙河沾光,就是看在这点情分上。不过现在两家是一点情面都不讲了。”
“俺觉得还是高总管心眼太小,不过是……”
姚麟用力向下一挥手,将抱怨给打断:“别掺合,也别多议论,管他们那么多。不是我们掺和的。”
姚麟自叹,要是在河湟开边时多立点功劳,在横山之役时的职位高上一点,如今也不会仅仅是个皇城使、都钤辖,还要躲着高遵裕和苗授。
一骑探马此时忽然由远处而来,破开风沙,在了姚麟亲兵的守卫圈之外下马。与亲兵说了两句,便被领到了姚麟的面前。
“皇城。”探马单膝跪在姚麟身前,“八里外发现铁鹞子一部,大约一千五百骑!”
“一千五?!”
“怕什么,我们是在上风口!”
“没错,逆着风可打不了仗。”
“皇城!出战吧!”
一众将校顿时兴奋的嗷嗷直叫,眼巴巴的将渴盼的眼神投向他们的主将。
姚麟抬起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再等等!”
不过等到第二骑、第三骑赶过来,姚麟就不再多等了,一跃上马。不是方才他骑着的瘦马,而是另一匹始终随行的肩高四尺五寸、膘肥体壮的河西骏马。
环庆路都钤辖带在身边的都是精锐,不须多言,一看姚麟换马,哪个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跨上了上阵时的战马。
姚麟将银枪提过来,向着西北斜斜一指,“杀过去,杀个封妻荫子出来!”
姚麟的鼓舞催动着人心,顿时引发一片低吼,吼声如夏日暴雨前的闷雷,压抑着即将到来的狂暴。
。
天是灰黄色的,狂风如同巨浪,一波波的扑向在风沙中缓缓而行的一队骑兵。
狂风从背后卷来,殷红的盔缨在风中飞扬,精铁头盔被沙石砸得沙沙作响,泛着金光的背甲也是噼噼啪啪的响着。十几步外的景物,在沙尘中都模糊起来。
几近千人的骑兵们低着头,分成三列在灵州城外的原野上沉默的走着。外围更远一点,还有几十名游骑,分散点缀在原野和沙尘中。
他们人人着甲,相比起步兵具装时裙甲、肩甲一应俱全,骑兵们的甲胄,仅仅是前后两幅铁板,只护着胸背。
但铁甲就是铁甲。只装备了胸甲的骑兵,依然可以归入具装甲骑的行列。
换在十年前,身着铁甲的骑兵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任何时候都是护卫在主帅身旁,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拿出来。而如今则是探马、巡卒的标准装备而已。
姚麟双眼眯成一条缝,迎着风沙,扫视过他身后绵延逶迤的队列,
见队列依然严整,并无散乱,他便立刻转回头来,吐掉了唇中的沙砾,揉了揉鼻头,又皱着鼻子哼了两下,把钻进鼻孔的沙土全都挤了出来。
身为领军的大将,巡逻的差事本轮不到他。不过这是姚麟自愿,加上也有与党项人放出来的一支支铁鹞子一较高下的打算,才会在得到高遵裕的首肯下,带了两个指挥的马军出来。
跨下的瘦马保持着稳定的节奏,一步步的踏着沙土向前。但姚麟探手在坐骑的肩胛上抹了一把,上面已经是满是汗水,连黑色的皮毛也变成了灰色。
“先歇一歇脚!”
风此时似乎小了一点,姚麟便抬起手,将就地休息的消息传了出去。
亲兵们在队列前后一阵奔忙,近一里长的队伍缓缓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只有外围的游骑依然活跃在风中。
下了马,就在路边上,姚麟找了个树桩坐了下来,依然是背着风。
主将歇下来了,但军官们可歇不了。抬着脚将躺了满地的士兵一个个踢起来,让他们带着坐骑、战马到路旁的河滩边饮水,把随身已经喝空的水袋就着干净的流水灌满。
这一次的巡逻,姚麟带出来的两个指挥,是沿着灵州川,巡视粮道安全。一天下来,来回已经有八十多里了。
从亲兵手上接过羊皮水袋,姚麟仰起脖子喝了半袋子。里面不是水,而是解渴的淡酒,比起河水,姚麟更习惯喝这个。亲兵从姚麟手上接回水袋,回头又跟两个党项人龇牙咧嘴的头颅挂在马鞍后。
姚麟看了一眼已经干瘪下去的两颗头颅,没什么兴趣的挪开眼睛。今天杀败了几支党项骑兵小队,斩首只有八个。
拍了拍身子,从衣缝中拍了一堆沙子出来。要不是因为抵达灵州城下的这两天,飞船因为狂风无法使用,也不至于让骑兵在营外来回奔波。
一艘位于三十丈高处的飞船,在白天的时候,能让大队的敌军无法潜入三十里之内。而到了夜里,也能借助星月的光芒,看到潜伏到近前的敌军,配合探马、暗哨,能让大军不受敌军偷袭之苦。
但飞船畏风,风稍大一点,就没法儿上天了。灵州城内也有飞船——契丹人能偷学去,西夏也一样能偷学——上午离营的时候,已经被狂风吹得斜了过来。现在风势更大,不是给吹跑了,就是已经收了起来。
现在各路探马散出去有五十里,中军的安全得到了基本保证,但党项骑兵的战马更多,可以轻易的跑出一两百里骚扰粮道。每日里官军和西贼的骑兵厮杀不断,斩首虽然不少,但伤亡也一样不是个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