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 惊云纷纷掠短篷(三)

宰执天下 cuslaa 3607 字 8个月前

很快,这一篇真赞也被妓女唱了出来。

“看到没有,这才是做官。”一个执掌蒙学的乡儒拍着弟子的脑袋,“好好读书,日后考中进士当了官,也能如此!”

“苏学士这两日告假携友重游何山,必有佳作问世。”

苏轼仅是直史馆,尚不到侍制一级,离学士更是有千八百里,但外面的百姓却都是一口一个学士。

毕竟文曲星下凡……

苏轼在湖州不过数月,从秋至冬而已,山山水水都逛了一遍,已经有了几十篇诗词出来了。一篇即出,立刻就是城中传唱。

而在州衙之中,也无人称他知州,而是直史——苏轼文名广布天下,怎么能不以文学之职称呼?

但通判祖无颇就没那么高的声望了,苏轼在城外名胜之地吟诗作对的时候,他还在倅厅里埋头于公事之中。吃了一半的午餐放在一边,手上的笔始终不停。

案头上的公文堆得老高。年节刚过,湖州治下州县被耽搁下来的公事,一下呈了许多上来。而知州苏轼则是请了病假,和来访的朋友出去游山玩水。湖州衙门中的大小事务,也就全压到了权摄州事的祖无颇身上。

祖无颇一封封的批阅着公文,他的亲信幕僚,领着两名抱着账册的小吏进了厅来。

到了祖无颇身边,幕僚低声说道,“通判,刚刚过了上元节,州中公使钱已经去了两成。寒食、端午都少不了设宴祠神,若是再这样下去,恐不及年中便会用尽了。”

“反正之后会有人请他。”祖无颇头也不抬的说道,“苏直史在杭州任通判三年,视其为酒食地狱,吃喝之事,勿须为他担心。”

幕僚脸上现了急色,他哪里是为知州下半年没钱游宴着急,州中的公使钱可不仅仅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这时忽然听见厅外一片声,“回来了,回来了!直史回来了。”

祖无颇抬头看了看天色,还不黄昏,略感惊讶:“今天还真是早。”

“好象是苏直史的兄弟从南京派了人来。”幕僚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道:“好像有什么急事,前脚进了后院,后脚里面就派了人去寻苏直史了。”

祖无颇放下笔,“莫管他人家闲事。”说着,便出厅迎接知州‘病愈’归来。

从侧门进院的苏轼一行人脚步匆匆,感觉上都有些慌慌张张的。尤其是领头的苏轼,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全然没了旧时的闲雅。若在往常,如何会如此有失士大夫风范?

祖无颇心中疑云大起,心中揣测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小苏有什么不测?

猜测归猜测,亟待处置的公事却仍是少不了要向苏轼禀报,“直史,昨日衙中收到漕司公函,命州中督设保赤局,专一管勾种痘之事。种痘的痘苗将在二月初送抵州中。治下各县需遣人来州中学习种痘之事,最晚要在五月之前在各县中开始为百姓种痘。”

“此事由公方你全权处置。”苏轼很是不耐烦说了就走。

祖无颇还想说话,可苏轼已经大步流星的,转眼就进了知州一家居住的后院。

第936章惊云纷纷掠短篷(三)

上元已过,年节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湖州地处两浙,很快就要开始春耕了。农为国本,无论衙门里的官员,还是田地中的老农,这时候,都要忙起来了。

湖州城外的何山上,却还有一群人悠然自得的在一座凉亭内外或坐或立。

亭外围着一群衣着统一的家丁,再外围更有一帮穿着各色衣裳的闲人,都是在望着凉亭内,脸上尽是期盼之色。

而在亭中,两只火盆里面烧着木炭,火苗舔得老高,滚滚热浪,驱走了亭中初春暮冬的湿冷。几名衣红服翠的妓女抱着琵琶笙箫散坐在周围,很是闲适的弹拨吹奏着,让轻柔的曲调从凉亭内传到了亭外众人的耳中。

“怎么还没有新诗出来。”

“苏学士已经进去好一阵了。”

“快了吧。”

人群中的议论,也随风穿了回来。

亭中的火盆边,两名中年男子处在所有人的中心处。

其中一人,留着三缕长须,笑道:“子瞻此一出,直如卫玠,恐被世人看杀……”

另一个留着一脸大胡子,拍着自家的肚子,“苏轼榔槺粗笨,最喜吃肉喝酒,可没那般娇贵。”

“也是子瞻如今文名传天下,才会惹得世人追随身后。”

“却似腐蝇逐臭肉。”

苏轼跟着接了一句,两人眼神对上,顿时一阵哈哈大笑。

现任湖州知州苏轼,拿着柄玉如意在手上轻轻敲着:“去岁曾携友挟妓共游何、道二山,道中遇风雨,憩于贾耘老溪上澄晖亭中,随兴命官妓执烛,画风雨竹一枝于壁上,并题诗一首:更将掀舞势,把烛画风筱。美人为破颜,正似腰肢嫋。此一篇,当为任官湖州数月以来第一。”

“美人为破颜,正似腰肢嫋。”坐在苏轼对面的中年人一笑,“子瞻其时兴致不浅啊……可惜王巩未能与会,诚可惜哉。”

苏轼手中玉如意一停,看着王巩:“不得定国相唱和,苏轼也是觉得不甚圆满。”

“王巩捷才不及子瞻,明日当敷衍一篇出来相和。”王巩在亭中远眺山下的田地,田中已经有农人赶着耕牛在犁田了,“眼下过了上元节,州中也该忙起来了,王巩过湖州,却耽搁了子瞻的公事。”

“定国来湖州,却是便宜了苏轼。”苏轼呵呵一笑,举着玉如意一挥远水近山,“我正病湖州山水,定国即来,正好可以下定决心告病数日。至于州事,交由通判祖无颇暂摄。”

“州厅、倅厅向来不合。尤记昔年钱昆求补外郡,人问其所欲何州,只云:有螃蟹无通判处即可。子瞻能放手州务,倒是比钱昆阔达多矣。”

苏轼放声大笑:“孟轲有云:‘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湖州巨室如今各安其分,苏轼又何须劳形于案牍之上。”说着一举玉如意,“定策安民,州将之任。至于琐事细务,交予通判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