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惊云纷纷掠短篷(上)

宰执天下 cuslaa 3259 字 9个月前

可吕惠卿忽得又皱起眉来,“怎么说到韩冈身上了。”

吕升卿眨了眨眼睛,也愣了。议论了半天韩冈的诗才,吕家兄弟才发现自己的话题莫名其妙的就偏掉了。

“苏轼之事大哥你觉得该怎么办?”吕升卿问道。

“现在还不是表态的时候,暂时由着李定他们闹去。”吕惠卿道,“御史台已经请了上命,遣人去湖州捉人了,有什么话等苏轼上京后再说吧。治他的罪,当能给州县中明里暗里反对新法的一干鬼祟之人一个警告,手实法推行也能更加顺利。但以言辞、诗文定重罪,这一点就万万不能了……不为苏轼,只为自己。”

“大哥说的正是。”吕升卿点头,“就是只为了自己,也肯定是要劝一劝天子。苏轼文才旷世,怎么也得保住他的性命。”

“……要真的这么说,苏轼多半就死定了。”吕惠卿声音低得很,没让他的弟弟听到。

……………………

韩冈刚刚赴了韩缜的邀约,在群牧使府上吃喝了一顿。前后十巡酒,二十道正菜,加上甜点、菓子,凉菜,对韩冈来说,实在是丰盛得过了头。灵寿韩家的豪富,也总算是领会到了。

在席面上,两人并没有说多少公事,只是天南海北的聊着天,说着不着调的闲话。

韩缜请韩冈,也只是联络感情的打算,都在一个衙门里面共事了,没坐在一起喝过酒,怎么都是一件奇怪的事。

韩缜早就想请韩冈一起饮宴,也正式出言邀请过。不过韩冈如今绝足欢场,对于一些脂粉味太重的酒楼敬谢不敏,韩缜等到过了年了,才邀请了韩冈过府一叙。

虽说在席上并没有论及正事,但一顿酒,喝得宾主尽欢。到了初更的时候,韩冈才带着几分醉意,告辞离开。

迎面吹来了一阵夜风,韩冈裹紧了斗篷之后,酒意也被冬夜的凛冽寒风给吹得不知踪影。

明天就是上元灯会的初日,街巷中到处都是各色彩灯。有挂在屋檐下的,有拴在树梢上的,还有直接摆到了大街上——通常有两三人髙,数丈长,这是灯山。只是大部分的花灯还没有点起来,在风中摇摇晃晃。不过少部分亮起来的花灯,已经足以用流光溢彩来形容,照得街上通通透透。

韩冈一行十余人,都是骑在马上,转过一道街口,前面便是南门大街,韩冈回他的宅邸,都要经过宽阔的南门大街,虽不比宽敞得如同广场一般的御街,但五十步的大街,也是可以当广场用了。

此时的南门大街两侧,摆满了灯山,不是之前看到的民间行会所造的灯山,而是在京百司的灯山——地位高的衙门能摆在御街之上,地位低的,就只能在南门大街,以及东十字大街,西角楼大街挤一挤了——这些拿着官中的钱扎起的巨型彩灯,外形各不相同,有的是描述了一个有名的历史故事,有的则是天南地北的飞禽走兽,看了就给人以争奇斗艳之感、

第934章惊云纷纷掠短篷(上)

“陛下发钱以本业贫民,则曰‘赢得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试官吏,则曰‘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陛下兴水利,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陛下谨盐禁,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尔來三月食无盐’。”

烛光下,吕惠卿读了几句抄来的舒亶弹章,屈指弹了一下这张不大的纸片,冷笑着:“李资深这是恨苏轼不死啊。”

“这不是舒亶写的吗?”吕升卿疑惑道。

吕惠卿冷眼的瞥了弟弟一下,话都懒得说一句。

吕升卿怔了一下,明白了过来。舒亶完全是在配合李定的奏章来写。

李定在弹章中说苏轼‘所为文辞,虽不中理,亦足以鼓动流俗,所谓言伪而辨’,舒亶就在自己的弹章中说苏轼‘讥切时事之言,流俗翕然争相传诵’。李定说苏轼‘腾沮毀之论,怙终不悔,其恶已著’,舒亶就将苏轼的诗文一句句的拿出来细细分析给天子看。

两人一唱一和,加上一干很快就要参合进来的御史,看着声势当是要置苏轼于死而甘心。

“今日听传闻,说李定之子年前曾过其门,苏轼依故事设宴,但在席上却冷嘲热讽,说‘好一个呆长汉’,李定之子是大惭而退。”

“……”吕惠卿沉默了好一阵,半晌之后摇摇头。都没什么好说的了,“此事若为真,李定衔苏轼入骨,倒也不为过了。李定之子乃是后生晚辈,纵是厌见其人,遣人代为主席便可,岂可如此行事。苏轼轻佻如此,实是有失体统。”

“李定遣其子过苏门,或许主动化解旧怨的打算。当年毕竟是苏轼攻李定,不得李定首肯,其子当也不敢赴苏轼之宴。”

“‘知其生不逢时,难以追陪新进;查其老不生事,或可牧养小民’。”吕惠卿叹了一句,“苏子瞻的文章的确不错。《知湖州谢上表》里面,这一句写得最妙……”顿了一顿,“这把好刀递到李定的手里,是给自己的棺材钉钉子呢。”

吕升卿叹道:“这一次苏轼的罪名肯定是小不了了。”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吕惠卿将司马迁的《报任安书》在这时候背出来,幸灾乐祸的味道就太浓了。不过他也是苏轼所说的新进,苏轼的文章传播得越广,自家的名声就被糟蹋得越厉害,只是幸灾乐祸,没有顺便落井下石就已经可以算是宽宏大量了。

“但以言辞罪人,御史台那里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一点。”吕升卿并不是为苏轼叫屈,而是兔死狐悲,“一旦开了头,后人仿效之,谁还敢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