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动笔,加起来只用了韩冈一刻钟的时间。将手上的笔一放,把十一份卷宗推给书办,“今天就这些了?”
“就这些!”书办快手快脚的收拾好,“那小人就派人送去正厅了。”
韩冈摆了摆手手,示意他自去。
书办安排人去送文件,厅中的小吏就换了热茶上来。
走进群牧司衙门只用了小半个时辰,韩冈便已经悠悠然的靠在交椅上,小口的啜着滚热的茶汤。如果韩缜不回来,今天的事也就这些了。这么轻松的工作,韩冈十年官场,这还是第一任。
不过韩冈并没有像群牧司的底层官员过去做的那般,抱着杯热茶,翻着最新一期的蹴鞠快报,然后与同僚讨论着该在哪一队头上下注比较好。
喝了杯热茶之后,他就从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旧年档案中抽出一本来,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旧档在架阁库中多的有几十年,少的也有数载,积攒下来的灰尘虽然给清理过了,可翻开来的时候,还是尘埃飞散。不过韩冈依然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的提起笔,在一个空白的小本子上记录下一两句话或是几个数字。
在同群牧使的位置上,韩冈不用管事,也不便管事,可对于司中事务,他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架阁库中的旧档,韩冈自从来到衙门中报道之后的第一天,就开始挑选关键的部分翻阅,许多数据还做了记录。前面批阅文件,他看一遍就知道有没有问题,就是这些天狠下功夫的缘故。而书办将还没有给韩缜签署过的公文拿到韩冈这边,也是因为他看到了韩冈翻阅旧档,以为要找韩缜和群牧司官吏的碴,要不然也不敢自作主张。
如果现在天子问韩冈有关马政方面的问题,军马存栏数,牧监田亩数,群牧司各部门官员人数和日常开支,韩冈的嘴皮子半点也不会磕绊。十年内的具体数据,他能张口就报出来。再往前,几个有代表性的年份——比如太祖开国,太宗即位,高粱河之败,澶渊之盟,元昊叛乱——,也全都在韩冈肚子里。
要想说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以为自己是专家,而要证明自己是专家,详细具体的数据是最管用的。两世为人,商界官场都是骗徒横行的地方,韩冈知道如何伪装。
又翻过了一年的记录,韩冈将装订起来足有一寸厚的档案丢在了桌上,里面没有清干净的灰尘一下腾起老高。
“终于没有拿抽了原件的档案给我看了。”韩冈抬手拂开灰尘,叹道,“连做旧都懒得做,真当我好糊弄吗?”
厅中七八个胥吏闻言皆是悚然一惊。想糊弄韩冈的两个老吏,被他揪出来交给韩缜处置,最后被打断了腿逐了出去,这一桩公案也才过去了三天而已。那两位在群牧司中做了几十年,也可算是老行尊了,但一顿板子下来,人都废了。
书办陪笑道:“都是他们不开眼的缘故,现在绝不会有人再敢欺瞒龙图。”
韩冈瞥了书办一眼,似笑非笑,然后就看见书办的脸色又开始发青。端起刚刚递上来的热茶,他吩咐道:“去将天圣二年的河西买马的记录和天圣六年的记录找来。”
书办急急的领命出去后,转眼却又回来了:“龙图,传诏的天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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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章庙堂纷纷策平戎(八)
【很对不住各位书友,有事耽搁了。今天补上。第一更】
韩冈并不知道王舜臣犯下的蠢事给有心人爆了出来,也不知道吕惠卿和王珪已经通过徐禧达成了默契。他只知道已经是腊月廿五了,灶神都上天两日了,他却不能休息下来。
在京百司都在送灶神的那一天过后锁了印,按常例只需要安排人轮值就够了。但为了筹备即将面对的战争,为大宋骑兵提供战马的群牧司却照样要上工。
尽管群牧司这两年提供的军马,基本上全都是买来的,不过茶马互市的贸易也是有着管辖权,分派军马的差事同样在职权范围之内。总之,涉及有关军马的文案中都绕不过去群牧司衙门,必须要有群牧司的大印盖上,以及群牧使和同群牧使的签押。所以韩缜和韩冈都偷懒不得,下面的官吏当然也放不了假。
这就是官僚社会的特点,无论多么的无稽,多么的没效率,该盖的章,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能少。
韩冈曾经在章惇那里看到一封唐时的诏书——收集前代的诏书也是这时代文人的爱好,——上面从天子,到尚书、中书、门下三省诸位宰相,再到实际经办的官员,以及抄复归档的书吏全都在上面留了名字,每一个章,每一个签押,加起来,比正文还要长。而眼下的官衙中,并不比唐代好到哪里,甚至更麻烦。
韩冈骑着马带着伴当,按时抵达了群牧司衙门。
群牧司中正是忙乱的时候,大小官吏奔走在庭院和走廊中,繁忙的情形跟政事堂中差不多。不过政事堂是乱中有序,而这边则是无头苍蝇。
平常的群牧司清闲得要命,却油水丰厚,朝中的官员和宗室,皆是尽可能的将自家子弟往群牧司里塞,反正不需要他们做事,知道领钱就行了。可眼下要做正经事,而且是急着要办的,这些滥竽充数的官员被逼得鸡飞狗跳,全都没了招数。
看到院中一个个慌慌张张、却不知该做什么好的官吏,韩冈终于真切的感受到战争终于又来了。过去不论是在西河,还是在广西,也不管事前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在开战之前,军队的驻扎地总是提前一步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群牧司中的乱象,让韩冈知道河北的轨道,还有赛马赌马,肯定都要放一放了,一切都要给即将到来的战争让路,没有人有多余精力去顾及这些事。
这就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
韩冈摇头失笑,许多事本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和现实背道而驰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这两件事,做成了对国家有好处,做不成对他本人没影响,拖个几年时间,倒是无所谓了。
到了正厅中,依然是乱哄哄的一团。倒是韩冈的出现,让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无论官吏,都上来拜见韩冈这一位同群牧使。
韩冈坐在正位之侧,低头看着向他行礼的几十名官吏。如果是在熙河、广西或是京西,自主持的衙门中,官吏跟这一窝烟熏的马蜂一样,他可是不会轻饶。可惜有吕公著和韩缜在,他就不便越俎代庖了。
左右看看,不见韩缜出现。韩冈心道果然如此,要不然衙门这么乱,韩缜早就该出来呵斥了,“内翰呢?”他随口问道。
厅中领头的一名勾当公事出来答话:“回龙图的话,内翰今天上午当在枢密院轮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