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仪怒道:“其心可诛!”
“端叔,当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范纯仁神色严肃。
李之仪低头受教,却又问道:“那先生打算怎么办?”
范纯仁语气平淡,眼神却是坚定:“割而可卷,孰为神兵;焚而可变,孰为英琼。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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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范纯仁敷衍了过去,韩冈回住处时,浮荡在他眼前的还是范纯仁夹杂着愤怒、悲悯和坚持的眼神。
这应该算是偏执吧,绕了上千里来见自己,只为了阻止对西夏的战争,寻常人绝不会这么做,都已经被贬到京西来了。
因为在道德品行上无可指摘,所以行事、作为就是正确的。就因为自己是正确的,所以他人也应该赞同。看人如此,视己亦如此。这样的想法,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什么叫一日三省吾身?
韩冈其实挺怵这等人,道理根本说不清楚。
摇摇头,便将范纯仁抛之脑后。
眼下襄汉漕运即将打通,只要荆湖的粮食能源源不断的运进京城,即便漕渠没有全线贯通,韩冈的任务都算完成了。
不过就算完成,也不会有多少有实际意义的封赏,韩冈很清楚,天子和两府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想他出现在朝堂上,无劳有多大,一个未及而立便离两府只有一步之遥的臣子,对眼下的朝局,还有国家的未来,都不是好事。
韩冈并不是为了他们而辛苦,更不是为了乞求功赏,他只是按部就班的照着预定的规划去做而已,受到。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愿意坐在,,官位不是很在乎,但他需要回到京城。只是为了气学一脉的存续,他都必须回到京城,不借助开封的地理优势,他韩冈是压不住已经成了气候的程门,也凝聚不了气学一脉的人心。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早点回到京城,并授课为人讲学。只是看起来,似乎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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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岂与群蚁争毫芒(七)
范纯仁身份、地位都不低,亲朋故旧无数,于朝中名声也极大。不过这一点倒不算什么,韩冈是都转运使,监司官与亲民官不是一个路数,更有监察治下百官的职权,没必要巴巴的会上一面。
但范纯仁是范仲淹之子,而范仲淹曾经劝学张载,一代大儒实出于范文正公的一番劝诫。此事尽人皆知,这一份香火情,就算当年的当事人皆已不在人世,韩冈也不能翻脸不认。疑惑归疑惑,既然在唐州遇到了,在情在理都得见上一面。
所以在沈括设的接风宴上,韩冈见到了范纯仁。世人传说范家四子,以范纯仁最似范仲淹,今日一见,气貌纯粹,言谈举止的确不是普通俗吏可比。
范纯仁论年纪,可以说是韩冈的父辈。依靠父荫,他的起步比起韩冈当年要轻松得多,但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官职始终不高,总之是不合时宜之故,跟范仲淹一模一样。
原本他文学贴职还是直龙图阁,但因罪责授信阳军后,便连着这份贴职都丢了。如果范纯仁没有被降罪,他从名义上,应该是从属于韩冈这位龙图阁学士的手下了。
除了范纯仁之外,与会的并没有他的儿子、侄儿,只有走了顺道一起南下的新任辰州司户参军李之仪,说是范纯仁的弟子。从鄜延转调荆南,看来是贬任。韩冈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李之仪这个名字,就是记不清是在哪里听到过,来自于鄜延路的种建中的信中,也没有提起过他。
在席上,韩冈和范纯仁初见而已,只是泛泛而谈,不过是说起两人长辈的旧日来往,以及两人都认识的熟人,拉一拉关系。
不过当不知内情的范纯仁提到入关中讲学的程颐时,韩冈还算是平和淡定的心情就变了有些坏了。
“纯仁自京兆府东行,于华州适逢程正叔聚众讲学。其入关中不过半月,关中士大夫便已是闻风影从,心向往之。还听程正叔提起玉昆你,说玉昆你曾于风雪中,立于程宅门前半日之久。积雪过膝,落雪满肩,问道之心可见一斑,尊师之举可为万世法。”
“韩冈曾于伯淳先生处聆听教诲,又是奉先师之命致信程府,于其门前自不敢有所不敬。”
由于苏昞和范育的来信,韩冈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范纯仁爆出的这个料并没有超出他的预计。
看来自己的预感还是没有错的,果然是被抄底了。张载去世,缺乏核心的气学,让入关中讲学的程颐给斩草除根,那是没得跑的。如果没有合适的手段加以反击,一两年前还在关中、京城兴盛无比的气学,就会是昙花一现,转眼就化为泡影。
道统之争本就没有任何私情可言,哪一位大儒不是深信自己走上的道路能直通天道?对于任何杂音,都有势不两立的想法。
韩冈对程颢依然尊敬,对程颐也保持敬意,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气学被程门收编。心情一变,与范纯仁的对话也就成了敷衍。
不过范纯仁的来意韩冈基本上也探明了,范仲淹的这位儿子在说话时本也没有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