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已经抵达了洛阳城。
作为京西都转运使,有监察京西一路官员的职责——所以路一级的衙门,经略司、转运司、提点刑狱和提举常平,都被称为监司——官名之后的‘使’更是表明了他代表了天子对京西监察,地位当然要比正常知州要高上一级。
判河南府的文彦博没理会韩冈,这很正常,如果是文彦博迎出城来,韩冈甚至得绕道进城躲着他走。三朝元老、前任宰相、太子太傅、资政殿大学士加上潞国公,这份礼数也只有天子或是两宫有资格接受,连皇后和嫔妃都不够资格,何论韩冈。
但河南府通判不出来,军事判官、节度判官、录事参军不出来,河南知县不出来,甚至连理应有的当地父老出城相迎的场面都没有,事情就做得未免太过分了一点。
韩冈的随行人员一个个怒形于色,他的幕僚方兴,还有十几个投奔到他帐下的同门脸都气得发青,这个下马威给的太黑了。
但韩冈也不能为此向天子抱怨,只要文彦博随便拿个公务繁忙的借口,就能轻易的搪塞过去,天子即便明知是谎言,也照样会帮他这位元老大臣给敷衍一番,一个都治不了罪。就像先前牺牲御史,只为给韩冈一个交代;到这时,就会牺牲韩冈的脸面,给文彦博这个元老一个面子。
幸好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出城迎接,转运副使李南公,带着转运司中一应属僚,就在离城十里的递铺处等候韩冈的到来。
京西南路、京西北路刚刚合并,但两路的漕司衙门还没有合并起来,都转运使只有韩冈一个,但转运副使一南一北,各有一人。
转运副使李南公出城来迎接韩冈,看到洛阳府县上下都没人出来,心中当即是叫苦不迭。下面的漕司属僚也都变了脸色。
韩冈年纪轻轻就做了都转运使、龙图学士,这份际遇,文彦博都远远比不上,年少气盛,哪里可能会咽下这口闲气。文彦博一点面子都不给韩冈,那韩冈也肯定少不了找文彦博的麻烦,他们夹在中间可是少不了要吃苦头了。
当年知河南府的李中师,与富弼有私仇,就变着法儿的跟富弼过不去,甚至还派了吏员上门去催免行钱。到后来李中师被调走,但被他驱使的属僚和吏员却调不走,不知吃了富家的多少苦。
走得近了,李南公他们便发现韩冈的随从们一个个都是怒发冲冠的样儿,心中便都是咯噔一下,大叫不妙。可是当他们看着人群中间身着紫袍、腰围金带的年轻官员,却一点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微笑着不知在说什么,看模样像是在安抚众人。
李南公带领转运司一众官吏到了韩冈近前,齐齐的向韩冈躬身行礼。转运司中官员人数不少,有二十多人,除了留守的两三个,剩下的全都出来迎接。
韩冈早已经下马,向李南公回了礼,让属官们全都起身,便很是亲近的拉着李南公上马同行。
李南公偷眼看这韩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避开危险的话题,先赞了一番韩冈过去的功业,又道:“京西两路新近合并,衙中诸务正待龙图提点。下官已经将籍簿帐册都整理出来了,等龙图到了之后,就可着手查验。”
“此事不急。想必楚老也清楚,”韩冈亲切的叫着李南公的表字,“天子不以韩冈年轻识浅,特调来执掌京西漕司,只是看韩冈在土木之事上稍有所得,至于漕司中的事务,还须楚老能者多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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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5章荣辱凭心无拘执(上)
春天的清晨,空气清寒。
胯下的坐骑呼哧呼哧的喘着白气,赶着上朝的蔡确在官袍下面套了件丝绵夹袄,又在外面披了件有些陈旧但质地精良的斗篷,但照样冻得手脚冰冷。
“持正,今天到得可早。”
听到声音,看到来人,蔡确在马上腰身弯了下去,与当今的东府第二号人物相互致礼,“身任台谏,不得不早。”
王珪提了一下缰绳,放慢了速度,身边的元随立刻会意的散开来一条缝,蔡确便会意的驭马靠了上去。
待蔡确上来,王珪身子稍稍向后仰了一点:“昨天总算是看不到弹劾韩冈的奏章了。”
王珪说得没头没脑,蔡确却了然一笑:“毕竟正事要紧,总不能为他事耽搁。”
王珪点点头,表示同意:“的确是正事要紧。”又问道:“韩冈当能成事吧?”
“当然,对韩冈岂是难事。襄汉漕运也不要多少,只需要一年百万石而已,正好就是荆湖的粮纲数目,江西江东的上溯走荆襄反而绕路。”蔡确的观点与前日截然不同,“荆湖的粮纲上京,不要再绕道扬州,免了几千里路,省下多少时间,就是中间靠轨道转运,也能省下不少运费。”
王珪感慨道:“所以天子要保着他。”
蔡确失笑:“要是再盯着韩冈,乌台上下都能坏在他手上。”
尽管天子对弹劾韩冈的众官处罚甚重,但愿意飞蛾扑火的监察御史也不会减少多少——本来天子选御史,都是选着愣头青——其实直言敢谏也是个光荣,只要自己弹劾过重臣,日后就是资本,这证明他们忠于职守,不畏强权。
但这样的情况下去,事情就麻烦了——不是韩冈麻烦,而是蔡确这边有麻烦。
万一安排好的人选因为弹劾韩冈出了事,预定计划就全都会被打乱。但硬拦着也不行,蔡确自己也会被当做奸佞牵连进去,为了合情合理让下面的言官们放低调门,蔡确可没少费口舌。
王珪和蔡确同行,路上的官员看到王珪的旗牌,就立刻避让道旁,黑黢黢的凌晨,也看不清执政元随护持下的究竟是一人还是两人。恐怕也没什么人想到,王珪和蔡确之间,还有着私下里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