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去国子监传道,去三馆任职也是好的。三馆是清要之地,庶务极少。空暇下来的时间,也可以用来授业传道。比起国子监中,一门心思”
吕大防入朝为官的时间是韩冈的数倍,对官制的熟悉程度也不是韩冈能比,他的判断,韩冈也能信个七八分。
其实判监的这个职位也不好。司天监、将作监、少府监、秘书监、国子监、都水监,以及设立未久的军器监。这七个监司中,国子监名义上的主官为祭酒,都水监的主官是都水使者,其余的都是监——如秘书监监、将作监监——通常被尊称一声大监。
只是古来大、太相通,如果不是自己本官的品阶压在判军器监的差遣之上,少不了就会被人称作韩大监,悲剧一点就是韩太监了。韩冈也不希望自己的老师沾到这个让他不舒服的称呼。
一般来说,以当今天子的勤政,递上去的奏章只要两三天就能得到回复。可是接下里的两天,宫中却是毫无动静,而不久便传出来的消息,也解释了韩冈心头的疑问。
“永国公重病?”吕大防没想到韩冈会给他带了这个消息,“可有大碍?”
韩冈摇了摇头,脸色也是沉重,“永国公一向体弱,这一次病得不轻,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就算撑过去,日后一切也是难说。”
皇三子赵俊被封为永国公兼彰信军节度使,如今刚满两周岁,不过他是赵顼眼下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是整个皇室的中心,如果他能不出意外,基本上就是未来的大宋天子。
只不过,这不出意外的几率未免小了一点。
这个世代新生儿死亡率其实高得可怕,寻常人家基本上是一半一半,到了官宦人家比例会低上一点,比如王旖,她就有姐姐在王安石去鄞县任职时夭折,后来又夭折了一个儿子,相对于长大成人的两子两女,夭折率正好是三分之一。只是到了宫中,这个死亡率却是陡然增长。
英宗在登基前就有三个儿子了,谁都没有为传承帝业的储君担心过。但在英宗之前,因为仁宗皇帝无子一事,可是在朝堂上闹了近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再前面的真宗皇帝,也只有仁宗这一个年过四旬才有的独子。
也许是哪里犯冲,坐上皇位之后,大宋的皇帝无不是子嗣艰难。太祖、太宗的儿子,绝大部分都是在登基之前所生。而真宗只有一个,仁宗没有,英宗的三个儿子也是在登基之前生的。到了如今的天子这里,已经生有四个儿子,现在却只有皇三子一独存。这就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这个皇宫哪里有问题。为什么不论是坐在御榻上的是哪一位,生了儿子都很难养活?
韩冈现在的心情有点压抑,如果赵俊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这就代表帝位的第一继承人又转移到了雍王赵颢的身上。
尽管历史上赵颢没有机会登上大宝——韩冈至少知道宋徽宗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但韩冈所了解的历史如今已经改变了。
至少王安石这一次复相是在夏天,而不是春天。‘春风又绿江南岸’这一名句,很有可能不会再出现。说不准赵顼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养活一个儿子也说不定。
赵顼现在还年轻,还有机会努力,但韩冈觉得,他已经是要往这方面多多考虑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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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1章圣贤需承传人荐(2)
“精穷坟典,倡行礼义,见在凤翔府横渠镇教授,聚徒百余人……”
赵顼摸着上唇处的髭须,低头看着御桌上的一封推荐张载入国子监担任判监的奏章。
“其学尊礼贵德、体天明道,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黜怪妄,辨鬼神……”
这个评价可是高得很啊。赵顼心中想着。
如果这是韩冈的奏疏,那一点也不会让人惊奇。可在这份奏疏的落款之处,赫然是王珪的名字。当然,在赵顼的案头上,也有韩冈推荐张载的奏疏,还有吕大防推荐张载的奏疏。
韩冈一心要举荐张载入经义局,吕大防的三个兄弟都在张载门下,他们举荐张载是在情理之中,怎么连王珪也一同来凑起了热闹?
赵顼一时间有些想不通,韩冈到底是什么时候走通了王珪的门路。但从赵顼对朝局的了解中,推荐张载一事,韩冈在政事堂中,恐怕也只能找到王珪这一个助力——王安石是绝不可能让其他学派的宗师,来干扰到新学在京中的统治地位。
一杆朱笔拿起,放下;放下,再拿起。犹豫再三,赵顼也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让张载入京任职。
这并不是要顾及王安石的问题,还关系到朝廷推广教化的根本大计。
以张载如今的声望,也的确当得起国子监中的任何一个职位。韩冈这位弟子的表现,更是让人期待起张载会如何教导那些个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太学生们。而且早在韩冈之前,张载就已经名满关中,陕西士子闻风影从,这点赵顼也是知道的。
要不是因为他打算以王安石的新学为朝廷论学之本,这两年早就要招张载入京了,根本不需要他人来荐。
可就是因为新学已经成为朝廷,《三经新义》对经传典籍的新注释,也已经是国子监中考试时唯一的正确答案。赵顼不能不考虑到张载入京后,进国子监任职,会对此事造成多少反作用。
只是张载的学说,赵顼却是很有几分欣赏。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今流传出来的四句,赵顼当日一听之后,便为之激赏终日。虽然听说这几句出自张载的学生们——其中最后一句还是韩冈说的——但赵顼更清楚,这四句其实是对张载所传学术的总结。来自于张载,发自于横渠,并不是凭空而出。乃是张载几十年的悉心传授、谆谆诱导后,在关学门下弟子的心中得出的结论。真正说出这四句话的是张载,而不是他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