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众论何曾一(4)

宰执天下 cuslaa 3231 字 8个月前

赵顼接过奏章看了之后,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黄河上雪橇车可不好走,水路不通啊!”

雪橇车在冻透底的汴河上好走,可黄河冰层下的水流却从来没有停过。赵顼岂会在这等事上冒险?万一运粮的车子陷到河底去,到时后哭都不哭出来。但雪橇车有个好处,就是冬天汴河的纲运自此不会再停运了。

从送进宫中来的一辆样车上,赵顼也明白了这一无轮车的优势在哪里,即便冰雪厚积,雪橇车也能如履平地。不论在民生上,还是在军事上,都是一件难得的利器。可叹要不是今次的大灾,说不定就埋没在关西的崇山峻岭以及政事堂的故纸堆里了。

“吕卿、王卿,要将六十万石粮食尽快运到大名,可有什么办法?”问着,赵顼就将文彦博的奏章中的要求一起告知了王、吕二人。

王雱听了之后,立刻说到:“开封、大名,两京相隔五百里。从京城运粮到大名去,只有陆路可行。可五百里转运,路上损耗不计其数,恐怕也难以救急。依微臣之见,不如将送到黄河边的旧滑州三县,让流民南下就食。可以节省下运粮北京时在路上损耗的大半。”

赵顼摇摇头:“一路南下,恐怕在路上会有许多流民难以支撑。”

“如果是被迫南下,流民、官府无所准备,当然会如此。不过如果有沿途州县提前做好准备,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梁惠王能做,以陛下之仁德如何做不得?”

在王雱看来,今冬的灾情是没救了。到了正月还一场雪未下,田地里的麦子已经难以挽回。就算补种春麦,能守到秋时的也不会有太多。而且文彦博还是判大名府,有他在,就算送粮过去,河北流民也肯定要南下。

即然河北流民南下开封的未来无法改变,那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将流民们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以防有人乘机为奸。流民多也好,少也好,不让他们乱起来,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由于此前的成功,王雱对于控制民意的好处已经食髓知味。而且来到开封等赈济的流民即便有个十万八万,只要老老实实的待着等大灾过去,天子也不会太担忧——不将其惨状之间看在眼里,对于身居九重的皇帝来说,就仅是个数字而已。

赵顼没有想得如王雱那般深,但他也觉得能将流民提前控制住是一件好事,不过他仍是摇头,“还是不妥。”

吕惠卿一言未发,只看着王雱的表演。在他看来,王雱的盘算太不现实——说是滑州的三县,其实应当就是韩冈所在地白马县——离着东京城实在太近了一点。

想想寇准,当年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将真宗皇帝弄过河去?如果滑州还在,流民潴留在白马县,天子不会太担心。但现在滑州已经并入开封府,流民过了黄河就是进入了东京地界,天子怎么可能会答应?!

第542章众论何曾一(4)

接下来的两天,韩冈以游玩的名义带着王旁出城。不过如今乃是数九寒冬,而且还是大旱之下的冬天,连冬日最值得欣赏的雪景也没有。所谓的游玩,自然而然的也就变成了探视民情。

王旁随着韩冈去了城外的流民营,还看到了指挥流民开凿深井的井十六。又去了黄河边,见识过了冬日的黄河,以及护卫河边的千里长堤。

浅浅的只剩河床中心一段的黄河,让王旁对如今旱情有着最直观的认识。而黄河滩涂上,数之不尽的蝗虫卵更是让他感到心悸。反倒是再次回到流民营,营中的流民们各个看着气色都不算很差,并不似他在脑中描绘出来的骨瘦如柴的流民形象。

流民们知道他们现在的安定究竟是谁的功劳,在道边对着韩冈恭敬行礼。

视线从跪拜下来的流民们身上扫过,王旁扭头对韩冈笑道:“玉昆你的功劳不小啊!”

“拯危济困,义之所在,也是小弟的分内之事。”韩冈正色道:“如果救治不当,可都是我这个亲民官的责任。一县不治,县官有责。一州不治,州官有责。一国不治,那可就是岳父的责任了。”

王旁听了脸色微变,“玉昆,这是天灾啊!你该不会也要说什么天人感应吧!?”

“天变不足畏。我也是从来不信这一套。但灾后的应对却是政府推脱不了的责任。”韩冈抬手推了推刚刚夯筑起来的简易窝棚,的确还算结实,赞了负责夯筑的流民两句。回头继续对王旁道:“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丰收之年,浪费口粮圈养牲畜而不知囤积,大灾之时,路有饿殍而不去发仓救治。等人死后,却说:“不是我的责任,是年景不好。”这何异于以刀剑杀人后,推卸责任道:“人不是我杀的,是刀剑杀的。”

孟轲见梁惠王时说得这番话,王旁自然不会不记得。

以孟轲的观点,救治百姓本来就是官府的责任,救治不了便是官吏的过错,责任无可推卸。怪罪到年景上,就跟杀人者怪罪凶器一般,这当然是大错特错,无论去哪里都说不过去。作为思孟学派的传承,不论是关学还是王学,都是有着同样的看法。

他点着头道:“不意玉昆你对先贤之言,已是在身体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