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匆匆一眼,那人的面相就已经给诸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白马县的诸押司怎么看都不觉得与身上所穿的庶人服饰相匹配。气质差得太多,应该是个官人才对,而且官位绝对不低。一般的选人,若是不穿上官袍,就跟普通人没两样。只有在官场浸淫日久,颐气使指惯了的高官,才会有让自己在一瞥之间就为之胆寒的气质。
诸立在县衙中,三教九流的不知见了多少,论眼光他有足够的自信,绝对比如今坐在县衙中的韩冈都要毒。既然自己看着像是个官人,肯定是个官人。就是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事,竟然让一个地位不低的官人纡尊降贵,装扮成庶人来夜访县尊。
诸立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肯定不是件小事。对于他们这等地位卑微的小吏,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只是诸立却有心一探究竟。
韩冈如今在白马县已经是说一不二,给诸立的压力远远超过过去三十年,来白马做知县的几十位官员。让他睡觉都睡不好。若能抓着韩冈的把柄,就算不用来对付这位韩正言,能拿来当个舒服点的枕头,让自己睡个安稳觉也是好的。
诸立心中暗暗计较着,该怎么从韩府的下人们那里,将昨夜到访的客人身份给打探出来。边走边想的他,很快就到了偏厅中。
是韩冈昨日让诸立一早来县衙,他有事要询问。
由于陈举的缘故,他对县衙中的押司的感觉并不好,诸路这位押司当然也就在韩冈上任后,就立刻打入了另册。不过自他到任之后,诸立为人勤勉,接到的命令都好不推诿拖延的给完成。这让韩冈对他感官渐渐好转。
不过这段时间来,韩冈也已经打探得明白,诸立在白马县就是条地头蛇。陈举在成纪县的地位,就是现在诸立在白马县中的地位。他之所以老老实实,是因为自己能控制得住场面,加之身份地位太高的缘故。要不然,陈举能做的事,诸立也能做得出来。
诸立垂着手毕恭毕敬的站在韩冈面前,韩冈用手握着盛了滋补药汤茶盅,掌心传来的热流,让韩冈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等着药汤稍稍冷下来的过程中,韩冈问着白马县衙的押司,“诸立,你家是不是开的粮行?”
诸立心神一紧,但神色保持如常,“回正言的话,小人家中的确在城北门内有一家粮行。”
“这些天来,白马县的粮食可是噌噌的往上涨,这其中,诸立你家的粮行功不可没啊!”韩冈笑眯眯的说着诛心之言。
诸立连忙跪下,趴在地上连连叩首:“正言明察。粮价不是小人一家涨,开封的行会一起都要涨。若是哪一家敢不从,日后不论买粮卖粮都别想了。”
韩冈冷着眼看着诸立为自己辩解。这个惯使风的老吏,当真是能屈能伸,姿态摆得这么低,但实际上却不肯让半步。
“这事我也知道,只是问问而已。”韩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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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临乱心难齐(8)
当一切敲定,窗外已经是雄鸡三唱。朝东的窗户,透进来清晨的霞光。
心神放松了下来,韩冈喝了口走了味的凉茶,看着尤是精神抖擞的大舅子,问道:“此事我们这边就算定下了,不知元泽你准备什么时候奏禀天子?”
王雱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绷了起来,苦恼的神色又出现在脸上,答非所问:“这件事不能瞒着天子。”
“自是当然!”
欺君乃是重罪,王安石和王雱都不至于犯这般愚蠢的过错。前面上书要在冬季开河口,又要造碓冰船,王安石在崇政殿中费了好一番口水,才让天子点头应允。现在回过头来,又变成了用雪橇运粮,出尔反尔,天子必然心有不快。
但如果瞒着赵顼不说,情况会更糟。这件事肯定要爆出来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作为九五至尊,变成最后一个才知情,皇帝肯定会更为愤怒。所以必须要加以补救。
对于上位者来说,手下的人可以蠢,可以笨,可以有私心,甚至触犯法令条律,只要不太过分,还是可以容忍,但只有欺瞒蒙骗才是最大的忌讳,让人忍耐不得。
“但要怎么说还是得好生斟酌一番啊。”
王雱点头:“等回去后与父亲再商议一下。”
的确不好说。出尔反尔,下了决定后又立刻更改,这就叫做行事轻佻。世间对于宰相的要求,是沉稳、稳重,能如柱石一般稳定朝廷大局,面对危殆局面,也能将国事支撑起来。如澶渊之盟时的寇准,如曹后垂帘时的韩琦。朝令夕改的作风,出现在宰相身上,那就是要给人戳脊梁骨的。
王安石一向倔强,别说朝令夕改,在外人眼中,就是知错也不会改的,否则就不会有拗相公这个绰号了。现在他主动改弦更张,身上要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就要看看王安石要什么样的办法去取得天子的谅解和理解了。韩冈倒是老神在在,反正不管自己的事。何况以王安石几年来的君臣相知之雅,赵顼再怎么样也会对他优容一二,不过是丢点面子而已。
王雱也放下了这件烦心事,外在的面子问题不是关键,关键是先要将事情做好。先得有里,才能有外,“运粮上京,绝非易与。更别说还是用雪橇车来运送。不知玉昆是否有心转调六路发运司,主持其中诸事。以玉昆旧年在熙河路的表现,家严和愚兄也能放得下心来。”
到任两月就调离的前例有得是。认为韩冈到白马任知县就是为了来熬过一任资序的人,本来就很多,现在他转任也不会出人意料。但韩冈却无意改换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