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王安石失算了,天子没有以他的奏章为准,而是问起了其他执政和皇城巡检,他们过去在上元夜,有没有进入宣德门后才下马。
得到的回答很可笑,也让王安石心冷。
冯京说他忘了,依稀记得是有在门外下马的时候。吴充则是信誓旦旦,他过去上元节都是在宣德门外下马。陈执中装了病。王珪更是一问三不知。至于当事皇城巡检指挥使毕潜等人,则是异口同声,说从来都是当在宣德门外下马。
尽管多少年来的上元节,几千几万人都看着宰执们从宣德门西偏门进宫后才下马,但王安石的同僚们,就没有一个来为他来作证。
而吕惠卿等人却无法帮着王安石做证明。不仅仅因为他们不够资格,而且要是他们多言一句,结党的罪名立刻就能扣到他们的身上。这也是背后推波助澜的黑手所想要看到的。
世人都知道新党,天子其实也知道,可只要新党诸臣在他们的权限范围内做好自己的事,谁也不能说他们有党。但若是一齐上书,为王安石在此事上争个高下,那就没法儿推脱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安石一人上阵。
这种情况下,王安石势单力薄的现状便暴露无遗,而有心人就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虽然不支持根究此事,天子为了安抚王安石,还是下令十名当值的门卒一起解送到了开封府受审,开封府判官梁彦明、推官陈忱知情识趣,将他们一顿杖责了事。
可就算这样,依然有人跳出来指责王安石无人臣礼,并弹劾梁彦明、陈忱,曲意迎奉大臣之家,妄自将天子宿卫决杖,宜当重贬之。
这一个胆大的御史,并不是旧党中人,与吴充、冯京同样也没有瓜葛。当知道究竟是谁上书的时候,几乎每一个朝臣都吓了一跳,不是别人,而是新党中的蔡确!
‘这是第一个吗?’
韩冈听闻之后,又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了蔡确这只老鼠,知道所在的船只快不行了之后,已经开始准备换船了。
蔡确的确是个见风使舵的主,但他嗅觉的敏锐却是无庸置疑的。
他当初将对韩冈的承诺抛诸脑后,转头就攀上了王安石——章惇韩冈的大腿,自然比不上王安石——自此走上了飞黄腾达的道路。
现在他又看清了天子的心意,用一份奏章迎合了天子,更洗脱了自家新党的身份——论起大腿,自然是天子更粗上一点。
蔡确虽然只算是新党的外围成员,但他的临风转向,却已经将新党内部的不安定给暴露了出来。如果王安石不能让天子将之贬官,将新党内部重新凝聚起来,因为共同的利益而形成的这一派别,其崩裂将会难以挽回。
就在朝堂上还为上元夜的宣德门之变而争吵不休的时候,韩冈终于迎来了久等了的进士科礼部试。
元月廿三,天子以翰林学士曾布权知贡举,知制诰吕惠卿、天章阁待制邓绾、直舍人院邓润甫并权同知贡举。连同点检试卷、监贡院门、诸科出义、考试、覆考,等一干官员三十余人,一齐同赴临时充作贡院的国子监。
从这一天起,所有的考官都被锁于贡院之中,直到二月初十礼部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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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上元惊闻变(2)
听到这个消息,向王厚再三确认,韩冈就没办法再安坐着读书了。
五十多岁的老人,一下从马上摔下来,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再怎么说都是未来的岳父,韩冈有着及时去探望的义务。
虽然其中还有些让人闹不明白的地方,但只要深思下去,韩冈更是觉得他有必要去王安石府上走一趟。
从王家借了马,韩冈一路赶到了相府。
根本不用再多话,韩冈只一亮相,相府的司阍就忙不迭的将姑爷迎进了府中。
章惇在元旦之后,就已经回返荆湖。曾孝宽出外巡视河北。新党核心层中,剩下的吕惠卿、曾布、吕嘉问也都到了相府之中。
当韩冈走进偏厅,王安石父子,加上吕、曾、吕三人,总共六个人就都在这里。
王安石本人并没有受伤,但黝黑的一张脸,现在黑沉得更加厉害。只是见到韩冈赶来了,他的脸色方才和缓一点:“玉昆你来了。”
“韩冈来迟了,不知相公可有大碍?”
韩冈一进门,便赶上去嘘寒问暖。关心的模样,让王安石心头怒气消褪了不少,连声说着:“没事,没事!”
韩冈问了几句,见王安石当真无事,才直起腰,问着:“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问,王安石的脸一下又沉了下来,“还能是什么?有人想将老夫赶走!”
王旁过来拉着韩冈,低声的对他说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今夜天子照例出宫观灯,在御街上饶了一圈后,又照常规回宫主持家宴。正月十四的夜宴,参加的都是宗室。但观灯时随行伴驾的重臣们,也要照规矩将天子送回宫中后,再参拜恭贺一番,才能各自回家。
赵顼的大驾从宣德门正门进宫,而宰执官照常例便是到了宣德门内再下马。但今天王安石从宣德门西偏门进门时,却被门卒给拦下,让他在宣德门外下马。
为王安石牵马的从人上前分说了两句,却被当头一棍打破了脑袋。混乱中,王安石的坐骑也不知被谁抽冷打了一棍,更把王安石也颠下了马来。只是他身边的元从多,没有让王安石出事。
从王旁嘴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韩冈的眉头就紧锁了起来。
整件事听起来像是个闹剧,可他绝不会把今天的事看成是闹剧。在场的每一位都不可能这么看。
没有人指使,谁敢在宣德门拦住宰相?
日日上朝,所有的宰执官都是在宣德门内下马,怎么轮到就上元节时,就必须在宣德门外下马?